度而破家灭门,你知道那时候天下有多少曾经舍粥放米,少收佃租的良善之家因为要被逼乐输药材,于是家破人亡?天下缙绅不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刚刚躲过战乱再被某些官吏这么一倾轧,他们的活路呢?”
“还有,你知道那些学校中,有多少教的是太祖皇帝钦定的教材,而不是换汤不换药的之乎者也,圣人学说?因为天下没有足够读懂那些教材的老师!你知道所谓善堂中,又有多少其实是藏污纳垢,甚至买卖婴儿?好的制度也要有人来执行!”
“你知道为了对付所谓生儿不举的禁令,有多少养不起孩子的父母,直接就在自家宅子里挖坑,把孩子活活就这么埋下去?你又知道有多少本该发给家有五个子女以上家庭的朝廷补贴,扣在某些贪官污吏之手?”
“太祖皇帝为此大开杀戒,杀了很多很多人,可都说天下人畏威而不畏德,然则你又可知道,纵使威刑再肃,可十倍百倍的利在前,却有的是人不怕死!而那些心目中自认为是对的儒生,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维护所谓的圣贤学说,打击所谓的异端而去死!”
“太祖皇帝最终是醒悟到不能急功近利,这才黯然退位的!你醒醒吧,无论是太祖年间也好,现在史书上赞颂夸奖的年代也好,全都不过是溢美之词!有多少光,就有多少暗!”
“而像你这般,用阴谋诡计杀戮,用这些鬼鬼祟祟的伎俩,想要让一个时代变好,那更是绝不可能!”
“我不想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类的空话套话,我只想说,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全都是开国时锐意进取,而后积弊渐深。等到了王朝末期,那从不是什么昏君奸臣一手遮天,而是缙绅醉生梦死,百姓生死不问。”
“但如今还没到那时候。观风天下,不止是宫中那少之又少的内侍在做,我也在奉命而为,更多的人也在悄悄留心,只要上能知下,就不至于落到那样的结果。而如今,皇上册立了三皇子为太子,那又是个好学却又不失坚毅的储君,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无需你操空心!”
“若是你还想说,军器局中那些武器图纸保管不当,乃至于神兵利器有失传的危险,这是谁在背后耍什么阴谋诡计,为的是让朝廷少打仗,少开疆拓土,武臣能够安分守己,文臣能够手握大权,那我想说的是,你把所谓阴谋诡计的作用放得太大了。”
“军器局里就算真的没了图纸,其他地方很可能还有底稿。而精通装配的工匠,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就真的束手无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如同张寿能够用一个年纪轻轻的未出师工匠就做出那么多东西,甚至使人得到了大匠之名,天下难道就没有更多这样的巧匠?”
“你是皇上的心腹,可皇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心腹!就如同我固然是不错的领兵大将,但天下却有的是比我更强的将帅一样,从前有,今后更不会少。天下从来就不缺能人!”
该说的话,全都被朱泾这个岳父抢着说去了,张寿觉得很满意,而就因为这一瞬间的心情放松,他忍不住轻声嘟囔道:“无论少了哪个人,地球都还是照样转。”
可就是话刚出口的这么一瞬间,他就陡然觉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可紧跟着,他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竟是阿六直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少年针锋相对地拳脚并用,把扑过来的楚宽给挡了回去。
然而,后者非但没有任何被挫败的低落,反而大笑道:“果然,张学士你也知道脚下这大地是圆的,你还敢说不是生而知之?”
“怎么,太祖皇帝还曾经留下了地圆说?”张寿早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这会儿非但没有露出半点惧色,反而还哂然一笑道,“我对学生们早就说过大地是圆的,也曾经说过天上星辰会转动……这不是什么生而知之,这只不过是从实践观察中总结出来的真理。”
“而这些看似和实际情况毫不相关的真理,却是改进织机纺车之类东西的基石,也就是所谓的知其然,而后知其所以然。所以,楚公公,你锲而不舍地追寻什么天下是否有第二个生而知之的太祖皇帝,这完全没有必要。”
“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尚且在现实面前碰壁过,更何况其他大不如他的人?”
“你是指望我脑筋一动,给你画出一堆神兵利器的图纸?我要是有这本事,我找一个偏僻小国做出这些东西称王称霸不好吗?还费神费力地带着这么多学生?”
楚宽冷冷看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因隔着一个阿六而没办法对其如何的张寿,眼睛眯了眯,最终笑了一声:“看来,张学士你终究是那种被逼到绝路也不肯露出破绽的人。虽说你是太子殿下的老师,也是皇上很看重的人,更可能是皇上的女婿,但是……”
“既然你不承认和太祖皇帝一样是生而知之的人,又不肯翻译古今通集库里那些太祖手札,更不肯复原军器局中那些很可能就此断代失传的神兵利器,那么,你这样一个人留在世上,也许如同刚刚阿六使出来的摔炮一样,温和无害,但是……”
“却也可能成为世间巨恶,遗患无穷!”
话音刚落,他就厉声喝道:“全都给我听好了,放火箭!”
朱泾登时面色遽变,尤其是眼见阿六几乎顷刻之间冲上去和人打成一团,他就忍不住怒喝道:“你疯了,在这种狭窄的地方用火箭,你自己也跑不了!”
“赵国公,我都对你说了那么多的事,我就没想过能活。”尽管眼前是最难缠的对手,但是,楚宽竟然还在笑,说出来的话固然断断续续,可却依旧吐字清晰,“你们都是一言九鼎的人,所以刚刚只要答应,我可以当场自绝谢罪,可惜,你们翁婿俩为人处事太君子。”
“甚至都不屑于虚与委蛇,骗我一骗。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死好了。那些已经烂掉的疮,我或是剜掉,或是用火灼烫,让其重新显现,然后可以从容疗治。而张学士这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疮,若是就这样轻轻放过,那实在是有违我这辈子的宗旨。”
“既然赵国公你一力维护,那我只好说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