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绮佳一下午的失魂落魄蓁蓁都看在眼里,听了忙点头:“姑姑放心,我晓得,晚上不会合眼的。”
蓁蓁抱着被子躺在东次间的炕上,却牢记秋华的吩咐一直没敢合眼,两眼始终看着里屋的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子时才突然熄了,蓁蓁正想:主子是不是睡了,却耳尖的听见屋子里似乎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忙翻身下炕挨到门前刚想问主子是不是要什么,屋子里却又起了变化。
里屋的灯是歇了,可今日刚好是十五,子夜时分满月行至正中,明堂堂的月光洒进殿里将三尺白绫和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白绫里套的人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门的格扇上。
蓁蓁大惊,忙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了绮佳的腿。她人小力气不够,勉强托了绮佳一下,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地上。
宫妃自尽是重罪要牵连本家的,蓁蓁不敢大叫喧哗,忍着浑身的疼扶起绮佳边哭边小声问:“主子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偷生,主子金玉之身为何要如此。”
绮佳泪流满面手中还揪着那被扯断地半截白绫:“什么金玉之身,我不过是枚残棋破子,任人捏拿在手中,想往哪下就往哪下,若是无用了随便一扔就了事了。”
绮佳回宫已是黄昏时分,由着宫女替她脱下捻金孔雀羽大氅和朝服,换了身青色万字常服,便说:“蓁蓁呢,叫她来。”
龄华一听便嘟起了嘴:“主子现在满眼都是蓁蓁,哪还有我们?”
“龄华你学吗?”绮佳挥了挥手里的论语,龄华一瞧飞一般地窜出了殿外。绮佳淡淡一笑,靠着交椅自个儿翻起书来。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绮佳头也没抬说:“我问你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上!”绮佳一听这声惊得要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倒是被皇帝用手一按,没能站起来。
皇帝还穿着骑行装和披风,朝着绮佳温和一笑,“前朝的事总算是完了,可把朕累坏了,明儿开始不用早朝总算能歇歇了。”
又抽了绮佳手里的书说道,“论语你从来都熟,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刚又是问谁?”
绮佳还未从皇帝突然来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喃喃道:“皇上,今日可是除夕。”
皇帝挥了挥手:“小顾子。”顾问行忙上前替皇帝解了大氅,又让人送上常服给皇帝更换,绮佳回过神来忙替皇帝换上青色万字便服。皇帝一瞧自己的便服便笑了:“倒是巧了,和你是一样的,这回真像是夫妻了。”
绮佳一怔,肃然道:“皇上抬举了,妾不过是宫妃,当不起您一句夫妻。”
“绮佳,在朕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
绮佳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皇帝想用拇指拂掉她眼角的微湿,但见绮佳未变的端庄郑重,似乎很是无奈地收了手。
绮佳又想起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一番话,心如针扎搬又疼了起来,本有的那几分惊喜也瞬时熄灭。
她退后一步,欠身半跪,肃然道:“多谢皇上夸赞,臣妾只是持女德,做好后妃的本分。”
皇帝早已习惯绮佳的这幅面孔,绮佳是遏必隆的长女自幼深受遏必隆和遏必隆继妻颖亲王府县主的宠爱,若论能力比起过世的元后有过之无不及,学识更是远过元后,更不要说门第了。当年与中宫失之交臂,只是太皇太后不喜鳌拜的缘故。
绮佳虽然从无抱怨什么,但像她这样骄傲的贵女,最后入宫为妃屈于人下,甚至因为太皇太后的忌惮没有一个像样的册封礼,他知道她是怨的。那日慈宁宫之后,皇帝又对绮佳多了一份歉疚,她若不进宫或许此时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还是皇帝先扯开了:“你还没回答朕,刚刚是问谁哪?龄华还是秋华?”
绮佳敛了心神,应道:“您知道这两丫头就没这慧根,妾教了这么些年她俩还是大字都不能识几个。”
“满人姑奶奶本来就不讲究这个,别说她们了,就是满洲那些个王爷贝勒,又有几个识汉字的,你可别为难你那几个丫头了。”
皇帝也是知道翊坤宫里绮佳好为人师的故事,他一直觉着这是绮佳瞎胡闹,闲的慌了折腾几个亲近的丫头玩,只不过她宫里的事他也没心思多过问。
“可这回妾真收到个好学生了。”绮佳说着脸上不禁漾开了一抹笑容。
皇帝觉得稀罕一挑眉问:“哦,主子娘娘这回又看上谁了?你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上回不就有个胆肥的宫女敢救朕罚的人,不过还好有那丫头,不然李旭冻坏了没得让文嫫嫫心疼。”
绮佳噗嗤一笑,又兼着她这个老师这会儿难免想在外人跟前夸学生,她冲龄华道:“去把蓁蓁叫屋里来。”
龄华“哎”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领着蓁蓁回来,蓁蓁低着头,这也是她头回在真正和皇帝在一个屋子里,听着主子和皇上议论的又是自己,走路时腿都在打颤,头更是紧紧低着,眼睛一点都不敢乱飘。
“喏,就她。”绮佳指了指,又想起来补了一句,“皇上,那日文嬷嬷的儿子在院子里罚跪也是这丫头塞的馒头。”
皇帝哈哈一笑,回想起那日漫天飞雪里跃动的背影,一时也来了兴致:“你抬起头来吧,朕不吃人。”
“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蓁蓁来了?”蓁蓁刚踏进正殿就听见暖阁里绮佳唤自己。
“主子的耳报神真灵,奴才这一只脚才进来呐。”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秋华在旁剪着灯花,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这都好几天,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蓁蓁脸一红,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主子都笑话我,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