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贝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呐呐地问:“为、为什么呀,您不是不生气了吗?”
太子殿下给了她一个僵尸眼,他可从未说过,他不生气了!
“可、可是……”她急红眼,翻出了同样的理由,“奴才要负责您的病情,得就近照顾啊。”
“你住得够近了。”
“殿下!”
眼瞅着小太监又想故技重施跪扑过来,樊沉兮高冷地说:“真想留下?”
仇小贝快速点头。
“行,那天让你顶的几本书,你自己挑一本,给你十天的时间,完整地读给本宫听。”
仇小贝歪过了头:啊?
“不想?那你就……”
“想想想,奴才想,奴才肯定好好学,一定完成任务。”坚定地夸下海口,仇小贝心里直抽抽。
她可是太监,是个伺候人的太监啊,不是上学的孩童您还记得吗,殿下?
真正上学那会,学几篇文言文就已经够头大了,要读上整本书,真的要呵呵了。
不过总算能够留下来了。
心里一放松,就有了心情去关注别的事:“殿下,您这是要去洗浴吗?”
被侍从推着往浴池方向走的樊沉兮瞥她:“怎么,你连本宫沐浴都要伺候?”
仇小贝一脸的羞涩,脸颊通红,一双眼睛却狼一样发光:“可以吗?”
原本还真想让她伺候顺便暗中罚罚她,一看她这样,樊沉兮果断拒绝:“不可以,不许你踏入浴池半步!”
仇小贝:“……”
太小气了!
“殿下,”陪着太子往浴池而去的李公公不解地询问,“您让小贝子读书做什么?”
“子亦给了本宫一本小册子。”是仇小贝给林太医整理出的几种药材,之前看她给自己开的保胎药方,虽有几个字子亦看不太懂,还是凭借强大的药理知识猜到了是什么,可那本小册子,里头的描述方式和字体,着实让人看不懂。
樊沉兮作为一个古人,他只会以为仇小贝读的书少,或者太杂,她自己都理不清,字都认不全,很多字都只写了“半个”,才会有那么“稚嫩”的表述能力。
“殿下的意思?”
“多读点书,以后,他若有机会离开东宫,多少也算能谋生的手段吧。”
在这淡然的话语里,透着肃杀与绝决。
“殿下!”李公公沉重地唤着太子,“您……”
“本宫知道,你和子亦都觉得本宫对这小太监太好了。”他低头一笑,俊美的容颜宛如一朵带血的花,“可若本宫真的,命不久矣,那么,他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本宫未来的希望。”
哪怕是死,他也能够在未来二十年后搅弄风雨,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而让小太监安生地活过下半辈子,是他之前对她的许诺。
一个,在他如此劣势的情况下,还千方百计地想着怎么更靠近他一步,看她耍赖,看她装怂,看她调皮惹事,看她阳奉阴违,看她犯了错努力道歉和讨好,看她为了治他的病找到药花的欣喜……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都让他心里欢喜。
他真正拥有的实在太少太少,就当她,是老天在他末路之时,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吧。
李公公嘴唇挪动,最终只感叹在心。
……
夜深,寝殿外头真正守夜的宫人都开始打瞌睡了,房梁上的影卫换了一波,紫檀床上,太子殿下规规矩矩地平躺着,熟睡着。
仇小贝很清楚,只要有小小的动静,他就能够醒来,所以她很轻很轻地拿出一根短短的黄香,点燃。
等几近透明的烟雾飘出,她屏息等了一会才从软榻上坐起来。
她仰头瞅了瞅房梁,确认影卫此时也陷入短暂的昏迷,这烟有个好处,被迷倒的人醒过来后,只会以为自己太累眯了下眼,连自己真的睡过去都不知道,坏处是,时间不太长,不到半个时辰准醒过来。
悄悄下了软榻,挨蹭到紫檀大床边,悄咪咪地坐在床边看着樊沉兮的睡颜。
“抱歉啦樊沉兮,我就找你借一点点,给我防身用用,反正你也不吃亏的啦。”
对着樊沉兮自说自话后,她手撑在樊沉兮的脸颊旁,俯下身去,亲在了他的唇上。
跟他那阴沉多变的性子比起来,他的唇暖暖的,软软的……仇小贝不舍地放开,砸吧下嘴:“下次吧,下次我再亲你。”
时间是有限的,她没再耽搁,从床上溜下来,弓着身子到窗边,推开后轻缓地跳出去。
外头是观赏用的小林子,大半夜的不会有人到这边来,只要小心外头守卫的侍卫。
她悄悄地钻进小林子里,在一棵树旁,找出早藏在这里的蜡烛、火盆等等。
“行了,你们快出来吧。”
她摆弄着手中玩意,边小声喊着,等了一会无人响应,她奇怪地左右看看,忽有所感地抬头,就见一道“人影”从树上快速地滑落,朝她扑来。
仇小贝先是被突如的事物惊了下,随即镇定地看着“人影”逼近,在快挨到她时,“人影”自己痛叫一声,甩到另一边去了。
等了一会,两个穿着仇小贝说过的旧制太监服饰的“人”,磨蹭地过来,临近仇小贝时,纷纷躲在了附近的树后,哀怨地看着仇小贝。
“嘿嘿,不能怪我啊。”仇小贝得意的笑,“我总得自保嘛,不是故意吓你们的,怕什么啊,过来点嘛。”
两“人”同时摇头,坚决不再靠近她半寸。
仇小贝又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再“强迫”他们过来,她拿出火盆,又拿出一个袋子,从袋子里拿出了两套油纸做的服饰,款式是她这个从四品太监的样式:“你们不是羡慕我这衣服嘛,我按照你们的尺寸给你们各自做了一套,就当答谢你们帮我了。”
将两根香烛点上,再把两套纸衣折叠后放火盆里烧,很快火盆里就只剩下一堆黑灰,躲树后的两“人”摇身一变,就换上了新衣。
“谢谢啦小贝。”
两人……不,两飘拉扯自己的新衣高高兴兴的欣赏着,死了那么多年,总算又能穿上新衣服了,而且还是从四品的,他们都觉得自己威风起来了。
“咳咳,先打断你们一下,那个,”仇小贝朝寝殿外头的方向瞄去,“咱那侧妃娘娘,还守在那呢?”
“可不是,”两飘幸灾乐祸,“你还是躲好吧,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呵,我还不放过她呢,她自己想诈死,还想我替她死,我不过是拒绝了而已,她真的被杀了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来找我?找杀死她的凶手啊!”
“可能是不敢吧。”
不敢吗?
能让恶鬼不敢接近的,一是恶人,二是阳气旺盛之人,三是身具龙气的人。
仇小贝摸了摸下巴:“看来,我还是得主动找她一回,好好地跟她谈谈。”
半个时辰是做不了多少事的,跟小甲小乙两飘说完一些事后,她又原路返回,从窗户爬了回去。
蹑手蹑脚地回到软榻上,正要爬上去,就听到可怕的声音响起了。
“这是又打算做什么去?”
仇小贝动作僵住,然后假装刚从软榻下来:“吵到您了吗,奴才觉得肚子有点饿,想去找点吃的。”
樊沉兮靠着自己的双臂坐起身来:“是吗,本宫还以为你想偷偷出去办什么事呢。”
“……”要不是对自己的迷香有自信,她都快怀疑他根本没被迷昏过。
然而,樊沉兮没有再多问,摇了铃后,就有太监进来掌灯,且在樊沉兮吩咐后,没多久就有仇小贝现在喜欢吃的菜端上来,还是热乎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的殿下,早就让人时刻备着,就为了她可能会在某个点就突然饿了。
当她拿着筷子,看着坐在灯下看书的樊沉兮,沉静的面容比百日要柔和得多,美好地让她想要落泪。
无论多少人觉得他可怕,多少人忌惮于他,在她的心里,他都是最好的。
……
继那晚动了胎气呕吐后,仇小贝又开始晨吐了。
算起来,她怀孕也有五周了,正式进入艰难时期,早上一醒来,她连爬到中厅都做不到,直接趴在软榻边就开始吐了。
可能跟昨天“活动”频繁,昨晚半夜还出去闹腾,多少沾染了点鬼气有关吧,她想。
太子寝殿一阵兵荒马乱,林子亦早早地被叫过来,嘴严受过训的两名大宫女要收拾,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仇小贝的事,太子连影卫都派来两个帮忙。
樊沉兮看着仇小贝靠着垫子舒缓下来,喝着大宫女静安给她端来的安胎药,另一名大宫女宁安再给她扇风透气,子亦再给她重新把脉。
看着人不多,却将那张不算大的软榻给围着挤不进多余的人。
而他,似乎就是那个多余的人。
一个只能看着的,废人!
手抓着轮椅扶手,背上有青筋冒出,但很快又消沉下去。
李公公过来询问他是否用早膳,他直接去了书房。
等他处理了一些事,指派了任务出去,再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李公公:“小太监怎么样了?”
“回殿下,已经没事了,林太医说了,这都是正常的,保守估计,最少也得吐那么一两个月。不过小贝子身体好,说不定吐一吐,明儿就好了。”
“那就让膳房里的人多用点心,营养一定得跟上,本宫不允许他……的孩子有失。”
“是,老奴知道。”
“现在人呢?”
李公公迟疑了,樊沉兮一见就知道有问题,将手中的信件塞进信封里往桌上一丢:“说吧,他又想干什么了。”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体,成天的每一刻是安分的。
“那倒没有,”李公公道,“就是身体好些后,她吃了早膳就到药房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樊沉兮想起昨天她从碧心宫回来时,兴高采烈地说她采到药花的模样,心中的火泄了几分,道:“让人看着她点,每过半个时辰,一定让她休息一会,按时给她送吃的进去。”
……
“贝公公,您歇一会吧,这让奴婢来看着就好了。”大宫女静安第N次劝小贝休息了,特别是在得到李公公派人来传达后,她就更把让小贝子休息当成重责大任了。
可专心盯着正在炭火上烧的药壶的仇小贝,根本无视了静安这么个大活人,只注意着时间,到了哪个阶段要加什么药下去,火候的控制也要很精准,汗流下来了她都没顾得上擦。
这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离开父亲后,自己亲自制药了,必须非常小心。
“贝公公,您……”
“成了!”
仇小贝高兴地站起身,掀开药壶的盖子,仔细闻了闻……
“呕……”
“贝公公,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被那味道冲了下。”仇小贝一脸的兴奋,摸摸肚子后,就要上前把药倒出来。
静安见了,忙道:“还是奴婢帮您吧。”
仇小贝这回没拒绝,只在旁边紧紧盯着静安的动作,静安也不愧是能得到樊沉兮信任的大宫女,很仔细,手脚也麻利,很稳重。
她稳稳当当地将浓浓的药汁倒入玉碗里,在好似不经意地聊起:“贝公公,您听说了吗,杀害侧妃娘娘的凶手找到了呢。”
坐在一旁,用扇火的扇子给自己扇风的仇小贝动作停了下,然后无事般的继续摇晃起来:“是吗,是谁呀?”
“听说是四皇子。”静安将倒好药的玉碗小心放好,再看看门外无人经过,再笑着说,“其实奴婢也不清楚呢,东宫禁闭,得不到什么消息,奴婢也是听采购的宫人提起的,说现在外面都是这么传,不过看皇上也没有处置四皇子的意思,想来应该只是谣传吧。”
“呵,是吗?”仇小贝一下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目光却有点放空,想着什么事,直到静安唤她,才回过神。
“奴婢是问您,这药是现在给殿下送过去吗?”
“咱家送过去就可,劳烦你,将林太医请来。”
……
樊沉兮面无波澜地看着玉碗,哪怕站在一旁的李公公,虽然嘴里说着“希望能真的帮到殿下”,眼里却是不抱希望的黯淡。
这一年来,太子不知使用过多少珍稀药材,还有林太医这么医术高明的大夫随身照料,却也只能控制着不让毒性马上爆发,拖一时是一时。
殿下看着好像只是不能行走而已,实际上他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只有他这个伺候太子里外的大总管清楚。
林太医曾悄悄告诉他,那毒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而一旦爆发,太子可能……连一天都挺不过去。
爆发的时间,大概只剩下半个月了。
如今,一个小太监熬了一碗药,告诉你会起效果,谁会相信?
可连林太医都没办法了,哪怕这碗药起的是反效果,也只能试一试了。
“贝公公要我怎么做?”林子亦问道。
“林太医,奴才知道你医术好,针灸也是了得,所以,一会奴才想请您按照奴才说的,为殿下下针。”
林子亦得到太子同意后,便要取出自己的那套银针,却被仇小贝阻止,她自己拿出了一个布包递给林子亦。
单看那布包,实在没有看头,就一普通的棉布,顶多质量好一点,看着有点老旧,用了有些年头了。
待林子亦将布包打开,看到里头别着的一排二十四根细如发丝的针后,哪怕正经如他,都惊诧到脸部失控。
李公公偷偷看了一眼,见那些针一根根泛着黑紫色的光芒,惊道:“这针有毒?”
“不,这针没毒。”林子亦双目紧紧盯着黑紫色的针,甚至能从中看到渴望,“这是紫竹针。”
“什么?”
“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紫竹,具有清热解毒凝神的神效,而能够打磨成针的部位,是紫竹最坚固的地方,是紫竹的芯,但并不是所有紫竹都能长出我们需要的芯来,更别说将其磨成这么细的针,微臣也只是听过传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有。”
他终于舍得抬头,目光热切地看着仇小贝:“有这紫针相助,我对你说治疗殿下的病,更有把握了。”
仇小贝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原来之前,你就没信过我?唉,行了行了,我这碗药不能放太长时间的,还是快点开始吧。”
说着,她朝樊沉兮看去,向他请示是否开始。
樊沉兮从听到紫针,目光就沉如深海里的水,但他什么都没多问,在仇小贝看他时,从容一笑:“本宫确实是有点等不及了。”
像是期待着她的治疗。
那暗暗给予的信任,让仇小贝心头一热。
吸了下鼻子,再看时,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管是气势,自信镇定的神色还是气场,都让她不像是一个太监,而是一个备受尊崇的神医。
一开口,就是冷静且不容拒绝的下令:“李总管,我这有个药方,药都在我那间药房里,请按照这上头写的,蒸一锅水出来,记住,您必须亲自看护好,不许让任何人靠近,我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