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看他双目含情,眼中似乎有泪花如露,望着他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辰弑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心中郁结得难受,转过头,望向东面。
那高高的土坡上,赵小玉站在那里,默默望着他,远远的,长长的乌迎风飘逸,紫衣袍袖向后高高翻飞着……像一只翩翩而起的紫色蝴蝶……美得让人心痛。
辰弑深吸了一口气,回转头,再不看那东面上的人儿一眼,只道了一句:“走吧!”
他一身白衣,修长的身影自蓝香楹身边一晃而过,恍惚间,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泪珠飘散在寒凉的空气中。
“小玉,你怎么忽然不走了?”令狐行傻傻地问。
“没什么……”
赵小玉转过头,冲着令狐行露出一个惨然的笑颜。
“对了,小玉,爹爹说过的话,你没有忘记吧?”
“三个月为期嘛,我怎么会忘记?”
令狐行点点头,道:“爹爹说,这一次是百年之内最后一次九宫连珠之日,到时候,就送你……回去找我娘亲……不过……你可要记得回来……”
既然是百年之内最后一次九宫连珠之日……
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辰弑那厮说过三个月之后会来接她,可是,他不知道……这一次是诀别……
“小玉……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舍不得……我?”令狐行有些手足无措,“爹爹答应过我,等你找到娘亲,会送你回来的。你不要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的!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一定……等着你回来!”
赵小玉又笑笑,看着令狐行傻乎乎的样子,忍住了心痛,笑着说:“是呀,我是舍不得你……走吧!”
令狐行搔搔脑袋,“哦”了一声,傻乎乎地跟在了后面。
“如果这次有可能说服吴菲菲,一定要带好友离开。可是菲菲愿意放弃寿王跟我走吗?”赵小玉紧了紧衣袍,向山下走去。
◆◆◆◆
“菲菲——”
“小玉——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吴菲菲从一个简易的营帐中跑出来,惊异地看着一身素黑劲装的赵小玉,迫不及待地跑向她,却突然又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脸色犹疑,又重复道:“你真的是……小玉吗?”
话一出口,她向两旁使了个眼色,忽然就窜上十余个平民装扮却手持刀剑的汉子,将赵小玉和令狐行围在了中间。
“菲菲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认得我了?”赵小玉没料到吴菲菲的求救会成这样,忽然想起马嵬驿杨玉环之死,心中一颤,莫非是个陷阱?菲菲会不会为了寿王要救杨玉环而出卖我?
令狐行不待那几人近得身前便抽出了青云剑,护在赵小玉身前。
赵小玉欣喜的脸,逐渐寒凉下去。
忽然看见营帐中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僧袍的僧侣,圆滚滚的身材,微微低垂的大肚子向外腆着,耳垂极大,个子很小,却很面善。
只见那人慢慢走近吴菲菲,叽里咕噜和她耳语一阵,也不知是说什么,似乎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赵小玉冷冷道:“花痴菲,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绑架我?我又没有钱!”
来这里很久了,经历了盛唐直至这安史之乱,可还是没有如初来乍到之时想象的那般一笔横财,不过除了那东西……
她紧了紧衣领,轻咳两声,有些不敢相信亲密无间的好友会出卖和利用自己,也不愿去验证,只是心灰意冷。
“令狐哥哥,我们走!”转身就走。
令狐行应了一声,急忙左顾右看,护住赵小玉,仗剑指向那些人围拢的包围圈,慢慢向外挪移。
难道菲菲真的出卖我?
赵小玉心底越来越寒,不管是否身处险地,闭目向前走去。
忽闻身后吴菲菲一声欢叫道:“是小玉真的小玉,是她!”
赵小玉还没回过神来,吴菲菲已经欢呼着从身后抱住了她,痛哭流涕,激动不已,道:“小玉,好小玉,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总算找到你了!呜呜……”
赵小玉转过身,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人,正是自己多年的好友——吴菲菲,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扳开她的身子,正色问道:“花痴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接到你的求救信号就立马飞过来看你了,可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需要人帮!”
她指了指两旁手持兵器的壮汉,继续道:“你若不告诉我实情,我不会留在这儿的。”说着作势欲走。
吴菲菲急忙擦干眼泪,向两旁挥了挥手,那些壮汉似乎很听吴菲菲的号令,尽皆退了下去。
她破涕为笑道:“小玉,好小玉,你别误会……刚才你没叫我花痴菲,我不敢确认是你!现在战乱纷纷,我……我也是担心会有奸细混进来刺探军情嘛……”
“刺探军情?怎么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奸细吗?”赵小玉半信半疑,被吴菲菲推进了那个简易的营帐之中……
二人聊了片刻,倾诉久别重逢之情自是不提。
“方才你不是说唐军节节败退,北二十四郡的文官武将不是弃城,就是开城迎接叛军,安禄山一路南下,已经逼近潼关了吗?怎么这里就只看见你这一个营帐?其他人呢?李隆基还守在长安没有逃吗?”
不知为何,赵小玉还是有些担心那个曾经攀上高枝替自己摘下桃花的老男人,如兄如父。
吴菲菲面有难色,突放声大哭道:“小玉,我被寿王赶出来了……我傻傻爱了他这么久,到头来,他还是只爱玉环姐,我……我……要离开他……小玉……这次找你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你跟我走吧!”
“去哪儿?”
吴菲菲止住了哭泣,指了指一旁的那僧侣,道:“你认识这个和尚吗?”
赵小玉摇了摇头,只觉得眼熟,可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但见吴菲菲冲他招了招手,用方才那叽里咕噜的语言喊了一句。
赵小玉这才听懂了,原来吴菲菲对这僧侣说的是日文。
“阿倍,你过来——”
“阿倍?”
但见那僧侣微微一笑,这才走过来,却是用中文对她问好。
“小人晁衡,见过赵姑娘……令狐少侠,有礼了!”
令狐行见那僧侣对自己鞠躬,急得连连摆手,也跟着鞠躬,岂料那僧侣又对着他鞠了一躬,令狐行不得不再鞠一躬,又连连摆手……但见那僧侣又要鞠躬,急得手足无措,向赵小玉求救:
“小玉——这……这……”
赵小玉愣在当场,半晌才问:“这人到底是谁?”
方才听吴菲菲唤他“阿倍”来着,怎么又成了晁衡?
吴菲菲笑笑道:“怎么?小玉你不记得了?他就是阿倍仲麻吕啊!那个在日本奈良时代到唐的留学生啊!”
“他?阿倍仲麻吕?怎么史书上没有这么胖的?”
吴菲菲耸耸肩道:“他在开元五年就来长安了,经过了开元盛世,这胖小子吃胖了一点,也不奇怪啊?”
赵小玉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
她点了点头,瞬又摇了摇头,“花痴菲,我们哪里和这胖小子有什么关系?”
吴菲菲忽然拉住她的手,道:“阿倍要回日本了,我们一道同他去日本好吗?”
赵小玉被吴菲菲这没头没脑的这一句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好端端地去日本干嘛?”
吴菲菲嘻嘻一笑,俏皮地说:“去做杨贵妃啊!”
“杨贵妃?小玉,那个叫日本……的地方离仙鹤峰远吗?”令狐行道。
“十万八千里!”
令狐行暗想:十万八千里会不会有两个长安这么远?
赵小玉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日本做杨贵妃啊?”
却见吴菲菲冲阿倍仲麻吕一笑,阿倍仲麻吕便道:“我会提前为娘娘画一幅画像送回国内,让将军给娘娘一个有同于大唐的礼遇。”
赵小玉不解道:“菲菲,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了躲寿王也不用去日本那么远吧?”
“小玉,你怎么女扮男装?”
吴菲菲顾左右而言它,只是拉了赵小玉坐下,唤来两名侍女为赵小玉换装梳,命阿倍仲麻吕准备紫毫作画。
不过一会儿,赵小玉便又恢复了女装,略施粉黛,梳了个珍珠明月碧波髻,端坐于前。
吴菲菲自怀中掏了一个珠翠摇曳的簪别在她的髻上,笑吟吟道:“别上这支金步摇,小玉就更像真正的杨贵妃了。”
阿倍仲麻吕连连称美,当即执笔挥毫画起来。
想着吴菲菲方才的话,赵小玉轻蹙着眉头,只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片刻之后,阿倍仲麻吕画完了,赵小玉看着那副画惊异地张大了嘴。
但见那画上人儿端庄明丽,双眸如午夜星芒,夺目闪亮,头微微侧向一边,珍珠明月点缀于碧波髻上,金步摇朱云叠翠,使得画中人更添丰姿,一身鹅黄衣衫,高贵之中又更显妩媚十分。
那一旁还写着几个字,却是日文。
凭着粗浅的日语知识,赵小玉细细读来:“献大唐贵妃于将军……”心头一惊,拉住吴菲菲,指着那画像上的日文道:“花痴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打算把我卖给日本将军吗?”
吴菲菲和阿倍仲麻吕对视一眼,脸上顿现惊异之色。
吴菲菲冲阿倍仲麻吕挥挥手,他便身形一闪,裹了画作出营帐而去。
但见吴菲菲慌慌张张,欲言又止道:“小玉……我有苦衷的,你就别问了,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如今乱世之下,我们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赵小玉有些恼怒,道:“乱世之下,你就卖友求荣吗?”她实在想不透那句日文为何要那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