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来。
没有声音,不管是走廊上,还是609房间里,门依旧是大红色,乳白色的墙体却遍布棕色斑纹,像铺了张巨型斑马皮,除了让人头晕目眩,我也想不出此种装潢的其他价值了。
轻轻敲了敲门,除了敲门声和自己的呼吸外,再无反应。猫眼里黑咕隆咚,门底缝似乎有光我也没把握,何况即便有光也不能证明里面有人。我又敲了敲,甚至抵着门缝听了听,还是一无所获。
就这一刹那,一种热情的愿望充盈胸膛,我突然就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不放心地又敲了两次,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隐约有一通京韵大鼓在耳畔回响,但我实在说不好它是否来自于我的脑海。
然而电话没人接。我挂断,准备再打一次,几乎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声音“咚”地一声响,沉闷,却不容置疑。
我贴上门缝,打算仔细听一听,不巧,不远对过出来两个人,尽管鬼鬼祟祟的模样并未被看见,我还是红了脸。这二位倒好,始终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男的是个秃顶老头,女的打扮挺时髦,走起路来屁股扭得像马达,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却浪费了我近两分钟的生命。
不等这俩货消失,便有男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就那么一嗓子,像猛然甩出的一记闷棍。我赶紧贴上去,却没了音。过了五六秒,伴着“咚”地一声响,他总算又开腔了,很模糊,令人想起扎啤杯口冒出的泡沫。
但无疑是咒骂声,恶狠狠的,宛如疯狗。我不由扫了眼门牌号,又回头把整条走廊瞄了一通,是的,我拿不准是不是前台搞错了。男声很有节奏,每隔几秒就甩出一嗓子,有点怡然自得的意思。
我只好又敲了敲门,房间里立马安静下来,起码这次我得以确定,适才的那些声响并非自己的错觉。足足过了半分多钟,男的突然哼了一声。
我不失时机地敲门,他骂了一句,显然是针对我,因为几秒种后一串迟疑的脚步声偷偷溜出了门缝。又是沉默。继续敲。“没完没了了是吧,谁啊?”他终于来了一句。声音有些远。
但磁性的嗓音还是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我心里一沉,竟没说出话来。“谁啊我说?”越来越近。我压低帽檐,把包装袋高高提起,半挡着脸。
“神经病。”“送餐。”好半晌我才说。原本我想压低声音,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而除了这俩字,我再也挤不出其他东西了。
“送错了!”他声音近在咫尺,我几乎能感受到猫眼后的那道目光。说完这话,脚步声随即消火,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一连敲了两次门,都没了回应。我只好抡起了拳头。一二三,四五六捶到第八下时,门一把被拉开了。过于迅猛,以至于我险些栽进去。
“我看你是反天了!”男人声音低沉,操着某种不知名的北方方言,他扶了扶黑框眼镜。不是梁致远是谁呢?他像条鱼那样努了努嘴,却没说话。
而是又扶了扶眼镜,半敞着怀的铜锈色睡袍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脖子上尚未褪去的青筋。毫不犹豫,我反手把那兜沉甸甸的食物呼到了梁致远脸上,仿佛拎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吃惊地嗷了一声。
于是在甩开胳膊肘的刹那,我又抬腿补了一脚。镜片后那躲闪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活脱脱是另一个奥迪a6里的陈建军。眼镜无疑是飞了出去,梁总抓着鞋柜挣扎了一秒后,终归还是乖乖倒地。
于是岔开的睡袍里,一只半硬着的老红薯露了出来,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我冲上去又是一脚。这次,他的头磕在柜门上,擂鼓一样,老红薯也滑稽地抖了几抖。
609是个套间,进门是鞋柜、沙发、茶几以及办公桌和老板椅。t形地毯是巧克力色的,以至于躺在沙发旁的那双银色高跟鞋是那么刺目。
一种遥远而又真切的慌乱反刍般涌上来,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推开玻璃槅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泛红的脚底板。起初我以为母亲睡着了,等进去才发现一条白凉被把她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得承认,我哆嗦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近乎挣扎着,我一把掀开凉被,登时呆若木鸡。现在想来,母亲当时应该扭了一下身子,但反应到实践中却只是让乳房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