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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太连声道谢,重重谢了宋医官,急急忙忙安排姜超带人送了姜大户往独山赤霞观而去。
夜渐渐深了,外面缠绵而持久地下着雨夹雪,又湿又冷,健康的人尚且难受得很,何况病病歪歪的郑晓?
他肺部疼痛,都快要呼吸不成了,大冷的天他却命人开着窗子透气。
屋内火龙烧得很旺,按说应该很暖和的,可是凄风吹着苦雨阵阵飘入,带走了屋内的大部分暖气,令屋内冷热交加,很是难受。
郑晓恹恹地歪在锦榻上发呆。
梁师爷从城内赶了过来,正端坐在一边的圈椅上,拿着一本邸报念给郑晓听,手边的雕花小几上还摆着厚厚的一叠文书。
郑晓听到那条来自沧州的急报之时,抬手阻止梁师爷:“等一下,容我想一想。”
他垂下眼帘,默默思索着:这位贺沥是谁?能够于战场临时提拔,固然是因为情势紧急,可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居然能够临乱不惧,接过战死主官的指挥权,还成功地击退了北辽悍军的进攻,这位贺沥可不能小觑啊!
从校尉直升沧州经略安抚副使,真是闪电一样的升职速度!
贺沥……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
思索片刻之后,郑晓轻声吩咐道:“命人去查这位新任沧州经略安抚副使贺沥的来历!”
旁边的怀真答了声“是”,在手中的折子上记了一笔。
梁师爷见郑晓深潭般幽深的眼睛看向自己,心中一凛,忙继续念了起来。
当他念到永泰帝颁布旨意,授命开封府尹赵然兼知枢密院事时,郑晓又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一下。
郑晓眼神有些伤感,静静倚在大红织锦靠枕上看着窗外飘飞的雨雪,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不甘,更多的却是绝望……
他是陛下的亲外甥,陛下无子无女,按血缘关系的话,赵然并不比他近多少,可是从此以后,赵然一步步走上那天下最尊贵的位置,而他却只能躺在榻上看雨看雪……
不知过了多久,郑晓淡淡道:“怀真,替我写一封书信给爹爹,只写四个字即可——韬光养晦。”
赵青和赵然父子已经荣宠之极,郑家既然斗不过,不如蛰伏起来,暗养实力。
怀真答了声“是”。
梁师爷心道:真是造化弄人,若是没有七年前那场事故,郑晓定能位极人臣,说不得也能参与皇位继承人的角逐……
可是如今什么都说不得了,这样的身体,能够活下去已经是个奇迹了……
处理完政务,郑晓已经累得难以支撑了。他抬手示意梁师爷等人退下:“你们下去吧,请青山老道来陪我。”
青山老道心疼郑晓,一进来便坐在一边,颇有耐心地帮郑晓按摩着腿上和足底的穴位,以令郑晓早些入睡来缓解郑晓的痛苦。
郑晓正被青山老道按得混混欲睡,窗外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虽然对方已经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可郑晓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一点薄弱而微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继续做出阖目养神的模样来,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倾听着,想看看哪个倒霉蛋倒了大霉,连夜来请青山老道。
青山道长见小童立在窗外向自己招手,也不急着离开,而是继续给郑晓按摩着,约莫郑晓睡熟了,这才拉上锦被盖住了郑晓的脚,挥手示意小道童进来。
听小道童述说了现今摆在丹房内的姜大户的病状,青山道长不禁抬眼看向郑晓——这都是郑晓使的坏啊——低声道:“我这就过去!”
谁知郑晓睁开了眼睛,道:“我也陪你去吧!”
青山道长:“……”
看到郑晓两眼发亮,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却又担心郑晓受不了外面的严寒,忧心忡忡道:“衙内,外面下着雨夹雪呢!”
郑晓示意怀真搀扶自己坐了起来,声音微弱:“我坐暖轿去好了……”
话音刚落,他便猝不及防地剧烈咳嗽起来。
房内众人包括青山老道顿时忙乱起来,忙了堪堪一盏茶工夫,郑晓这才平静了下来。
不过,身体的病弱,外面的雨雪,众人的阻拦,都阻止不了郑晓亲眼目睹姜大户惨状的坚定决心,他被怀真扶上暖轿,跟着青山老道去了第二重院落的丹房。
青山老道给姜大户检查伤处的时候,郑晓怀着格物致知的精神,强撑病体认真地观摩了姜大户那个累赘啷当的说不得之处正在□□状态被踩折之后的惨状,颇为悠哉地倾听了姜大户醒来后的惨叫,亲眼目睹了姜大户再次活活疼晕过去,最后他还向青山老道真诚地建议道:“道长,用太多的麻沸散,怕是对病人肢体的恢复不利吧?”
青山老道知道他的性情,沉吟了一下,眼睛却看向守着姜大户的管家姜超。
姜超当即道:“老道长,既如此,那就不要用麻沸散好了!”他家主人对那一处肢体是爱惜之极的,养龟多年才得了今日之规模,怎能受到麻沸散的伤害呢?
青山老道看了郑晓一眼,见他两眼晶亮,苍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嘴角微微翘起显见开心得很。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开了些药膏,让姜超洗净手为姜大户敷上——既然姜大户的伤痛能令郑晓如此开心,那他只管治疗表面的伤算了,内里的伤就随姜大户去吧!
想到姜大户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一展雄风,郑晓就觉得格外的愉悦,连身体的病痛都忘记了,优哉游哉地看着姜大户受罪。
第二日上午,雨夹雪早停了,空气湿润而清冷。
郑晓有些胸闷肺疼,便裹得厚厚的在怀英的陪伴下到外面散步。
在庭院里挪了几步之后,郑晓又想从倒霉的姜大户身上汲取精神力量了,便让怀英搀扶着慢慢下了青石台阶,往第二重院落而去。
行到进入第二重院落的月亮门,郑晓有些体力不支,正扶着怀英的手臂微微喘息,迎面青山道长送了一个中年白胖子出来。
此白胖子眉清目秀,相貌喜相,衣饰华贵,举手投足颇为气派,正是宛州守备尚佳之父翰林学士尚天恩。
郑晓与尚天恩四目相对,眼中都有喜悦——一个是因为看到了李栀栀未来的公公,一个是因为巧遇了当今陛下的亲外甥——接着两人脸上便都漾出得体的微笑,亲热而谨慎地互相见礼:
“原来是郑世侄!”
“原来是尚世叔!”
青山道长先前在宫里担任供奉,与翰林学士尚天恩相熟,因此尚天恩今日得了空,便来到独山赤霞观见青山道长。
此时青山道长见尚学士一点都不晓事,拉着郑晓立在寒风中唧唧咕咕说个不停,他怕外面寒冷郑晓禁受不住,便三言两语把尚天恩和郑晓都引进了丹房内交谈。
仿佛不经意一般,郑晓很快便把话题引到了青年男女的婚配上,然后状似忧伤地谈起了他那几位适龄庶妹虽然美丽优雅贤良淑德嫁妆丰厚,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至今尚未婚配。
作为天子宠臣,尚天恩只是在独子尚佳面前有些二,在外面也是老狐狸一枚,他含蓄地笑了,并不接招,很快就借着一个话头谈起了永泰帝那几位皇亲的近况。
郑晓身份足够高贵,可在尚学士看来,郑晓那些庶妹却是远远配不上他的阿佳的,难道郑晓以为他不知郑氏那些庶女之所以全都待字闺中,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郑晓的母亲郑夫人穆氏的缘故么?
穆氏是不会放过这些庶女的!
永泰帝是宗室出身继承帝位,他的那些姐姐们虽无长公主之名,却有长公主之实,个个骄横跋扈,而郑夫人在自己这些姐妹之中,还算是比较内敛的。
不过,郑晓的庶妹虽然配不上阿佳,郑晓姨母家的表妹们倒是值得为阿佳挑选一番的……
郑小狐狸和尚大狐狸分别之后,彼此都很愉快,因此都觉得对方已入己之毂中。
尚佳正在城外军营的大帐内见新任枢密使赵然的信使。
信使传达罢赵然的书信,静等着尚佳的回答。
尚佳默默思索着。
于公,作为食国家俸禄的武将,为国出战马革裹尸是他的义务;于私,作为太师赵青的弟子赵然的小兄弟,追随赵然上战场是他极为愿意的。
片刻之后,尚佳抬眼看向信使,桃花眼微微眯着,隐含坚定:“请上覆大哥,正月初六我定会赶到京城复命。”
因为国家需要,虽千万人吾往矣。
信使恭谨地给尚佳行了个礼:“尚大人,朝廷近日会发布对您的最新任命。”
送走信使,尚佳吩咐景秀:“回府吧!”他要去和父亲认真地谈一谈,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力求即使不能令父亲喜爱李栀栀,也得令父亲捏着鼻子接受既定事实。
回到守备府之后,尚学士满腹心事坐在内院的东厢房内想着心事——自从他过来,尚佳已经三日未曾回府了,他琢磨着尚佳是在躲他,正在思索着如何堵住儿子,好好和儿子分析一下与李家孤女退婚另结高门的好处。
听小厮回报,说守备大人回来了,尚学士大喜,当即就要跑出去迎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老子,尚佳是儿子,哪有老子迎接儿子的道理?
这样一想,他又回到原地坐了下来,等待着尚佳自投罗网,他好发挥那舌灿莲花的劝说技巧。
外面由远而近响起*乌皮靴踩在青砖上特有的磔磔声。
尚学士知道儿子要进来了,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等着儿子进来。
一身武将装束的尚佳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依旧是武将常服打扮,长身玉立英武异常。
尚学士觑了儿子一眼,正要开口,可是尚佳推金山,倒玉柱,端端正正在他膝前跪了下来,声音低沉:“父亲,我要上战场了。”
尚天恩:“……”
他呆呆看着儿子,思维如电,很快便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心脏蹙缩成一团疼不可抑,眼泪当即涌了出来:“不……阿佳!不,按照军规,独生子可不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