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躺在病床上的大牛神情安详,疼痛覆盖了其他的感觉。两天下来,他基本能和疼痛相安。尽管这疼痛几乎是无法忍受的。因为必须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心里,那里是一片虚弱的宁静。他把后背的剧烈疼痛看成是心疼的替代,只要心不疼就行。
当他离大丫家几百米远的时候,当他看见那辆卡车从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地方冲出来并做出反应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卡车大箱板的纹理但没想到死亡或危险。他倒地之后发现自己动不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大汗淋淋。救护车把他带到医院,在他第一次躺到这张床上之前,一句话没说过,但在心里一直叫骂着:别碰我,操你妈,别碰我他恨那些摆弄他的手,不管它们摆弄他的目的如何。
紧急处置之后,他听见医生们的嘀咕,知道自己必须等待恢复后的结果——站起来还是永远躺着的时候,他期望有一双手能帮助他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活着对他从来没那么重要过,那么这样活着就太滑稽了。他想。
第一个走进他病房的是车展。大牛看着他带着关切的笑容走近,心松开了,刚才控制他的愤怒也散开了。他甚至感觉到了整个身体的坍塌,仿佛在那一刻里,他往日的肌肉都变成了肥肉,大牛由此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高兴,老天让他躺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大丫。
“怎么样了?”车展小心地询问。“大丫离得太远,一时到不了,我估计她马上就该到了。”
大牛咧咧嘴,还没力气正常说话。
“你别担心,她马上就到。”车展又说。大牛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在家里!她知道他要什么,希望什么!爱她也许是我这辈子里的幸事。大牛在思绪中挣扎。她永远都不再来,像过去那样来到他的近前,这感觉多怪啊,告别居然可以单方面进行。他想着,睡着,睡着,想着。他怀念她温暖丰满的身躯,想依偎
车展在病房走廊给大丫打电话,催她快来。她说,马上,马上。
放下电话她仍然不出门。她不停地吃巧克力,喝蜂蜜水,好像这是她眼前惟一能干的事情,而且是必要的。她回到黑暗中的阳台上,如果邻居家的猫不小心出现,估计她会失手把它扔到楼下。她心里在发狠。
丁欣羊来了。她问大丫是否知道病情。大丫点头。
“你现在跟我一起去看看吧?”丁欣羊小心奕奕地试探,她能理解她的反应。也许,每个人都做好了被打击的准备,仍然会乱方寸,因为突然。
“你先去好吗?”大丫说“也替我谢谢车展。”
“大丫?”
“你走吧,我没事,想一个人呆着。”
“我明白。但是”
“我懂。”
丁欣羊走了。她去医院汇合车展。她做完流产后,还没跟车展见过面。因为生理原因,她必须这样做。她的借口听起来很难让人信服,车展因此得到多少误解,都是她无暇顾及的。
丁欣羊在医院门口碰到了车展,他说,大牛的母亲来了。丁欣羊进去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大牛,和他母亲简单聊了聊,心情沉重地离开医院。车展提议去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吃饭,丁欣羊说自己想回去照顾大丫,她担心大丫被刺激得太厉害。
“我非常想跟你坐一会儿,聊聊。”一贯善解人意的车展口气坚决“不知道为什么,你出差回来,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变了。你不想见我的理由,听起来都像借口。”
丁欣羊答应了。给大丫打了电话,大丫坚决阻止她来照顾并嘱咐她跟车展好好聊聊。她劝告丁欣羊好好珍视和车展的机会,她也会去医院看大牛。最后,她像罗嗦的母亲再次叮嘱丁欣羊把握自己的命运,等到一切都变得无法更改的时候就太晚了。对方一个劲儿地说好,但大丫知道,丁欣羊明白的不是她想说的。
她想说什么?她与大牛刚刚建立的新生活,已经飘散了。她将被抛回过去的生活中那些爱情等于童话的时间那些她已经离开的日月当她说尽好话,求总机小姐给她接到骨科值班医生,询问大牛病情时,他们的未来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悬念。
她太了解大牛了!
车展和丁欣羊各怀心思,在一个新开张的美国快餐店面对面坐下,倾谈的愿望被各自的心态阻碍着。
“出差怎么样?”似乎是个没意思的话题,被他提起后,意思变得复杂了。因为,她窗口的那盏灯还在他心里亮着,失去了灯光本身的温暖含义。他没勇气,像她男人那样直接问,你不在家的那天晚上,谁点亮了你的窗口?
“就那样呗。”她含混地说“你好像也出差了?”
“不是好像,我是出差了。”他笑着说。突然渴望亲近她。他想把她带离这里,从此什么都不问。他想,只要他们经常在一起,这些迷雾般的事情迟早会消失。他把她的手握住。她没有反对。他有力揉搓她的手,她借口喝饮料抽回自己的手。他看着她闲着的另一只手,她看别处,避开他的目光。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