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顶,又坐在麦垛旁。清平河轻缓的水声,像为静寂的群山唱着眠曲。
“我看,徐悦悦真对你有点儿意思。”
“别神。”他的语气有些含混。
“你走棋的时候,她不看棋,一直看着你,脸特红。”
“你他妈老逗。”
“我要逗,我是孙子。”
“你看见了?”
“当然我看见了。”
他没话说,就吹起口哨,吹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童年时的歌。
“她今天教学生唱这歌,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没过多久,一到晚上男生窑里就不见了金涛。他和徐悦悦一块去“家访”徐悦悦的新点子,就是到学生家里去,要求家长支持学生好好学习,再宣传一通教育的深远意义,告诉人家不要鼠目寸光只看见那几个工分。一到晚上金涛就往外溜。
“干嘛去嘿,又往外溜。”
“去家访。”
“美其名曰‘家访’?”
“向毛主席保证,真是家访。”
金涛往村子中心走,几个男生在后面悄悄跟着。村子中心那片空地上,淡淡的月光照见一个人影。金涛走近去。“今天去怀月儿家吧。”
徐悦悦的声音。金涛就跟在徐悦悦身后走,相距三米远。
大家有点扫兴,侧耳屏气再听,两个人再没别的话。几个人再跟踪走一阵,见两个人果然进了怀月儿家。
怀月儿大要让怀月儿退学,说怀月儿妈也要山里受苦去,不然工分就不够,这样窑里短下个做饭的人手。徐、金二人全力说服张富贵,把学校的成绩册拿来给他看,说怀月儿聪明得危险,又肯下力气学,各科学习成绩都是全校第一,将来肯定能考上初中、高中,说不定能上大学,张富贵是个见过世面的,又让二人说得高兴,于是答应:“那就让这鬼女子上吧,要真能上了大学,她老子要饭去也供养她。”
我喂牛,很晚才睡,有时发现徐悦悦和金涛站在小学校的窑前说话。这办法好,比躲到犄角旮晃去让人少生猜疑。我一边给牛添草,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喂牛老汉搭汕着,耳朵却注意着小学校窑前。两个人的说话声也大(又使人少生怀疑),总是说着村里的事、教学上的事、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事“马列主义认为”或者“用唯物主义的观点看”一会儿,金涛冲我喊:“马尔萨斯是哪国人?我一下想不起来了。”分明是想向我证明,他们俩实在都是说的正事。偶尔,小学校窑前好一阵没了说话声,我就叫白老汉的小孙女留小儿去看看。“看啥?”“看他们俩在干啥。”小儿跑去又跑回来,说:“二人站着看星星哩,一满不言传。”我悄悄绕到小学校的窑顶上,往下看,见两个人东一个西一个,间隔仍是三米,都站着,仰脸想什么。我在窑顶上等一会儿。徐悦悦终于说话了,说的却仍然是提高农村教育水平的重要性。
这两个人平时都伶牙俐齿,却在双边关系上都畏缩不前。直至都离开清平湾,两个人谁也没把心愿说明,以致成了双方永远的谜。金涛对自己现在的家庭生活不大满意,抱怨他妻子比他小了六岁,没插过队,什么都不懂,时常感觉像是隔代人;两口子一度吵到要离婚的地步。去年徐悦悦来,我偶然说起金涛的这些事,徐悦悦说根本不在于他爱人插没插过队,金涛这人不太懂感情,对人太冷。金涛知道后说:“什么,倒是我太冷?”之后笑笑,挥一下手,意思是:往事再提也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