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如花商量孩子小名。她说:“我这么好看、你这么浓眉大眼的,咱俩生的孩子,肯定集中咱俩优点。”我说:“对。对。”
她说:“而且我一米七、你一米八七,咱家宝贝儿矮不了!”我说:“嗯、那是。这么着吧,不管男孩女孩,小名都叫臭臭。”
她坚决反对。我说名丑命硬,好养。我俩好起来真好,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吵起来真吵、吵吵闹闹,后来又闹过好几次。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我动摇过,我问自己:这真是我想要的生活么?
不过我都会安慰自己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女人没有不歇斯底里的。俩口子没有不吵的。我和如花可能是前世安排的一对欢喜冤家吧。
她也可能因为太缺安全感、所以想用我和她的骨肉作纽带、加固这个本来就不受祝福的家,后来她如愿怀上了孩子。我也认命了,我和她走到一起太不易了,我要珍惜。跟你掏心窝子啊,我对这美少年,始终就没认同感。你是没见过他。
产房外头、我头一次瞅见他,后脊梁狠狠一哆嗦,大白天被撞了腰、活见鬼那种。我宁可撞见活跳尸。一般人眼睛之间距离是一个眼睛。他?两寸。面门整个一打三十三楼直扑水泥地那种。
嘴是平的,脑门平的,鼻子平的,鼻孔朝天撅,一淋雨就可能呛死。眉头拧嗤着,忧心忡忡,你怎么逗,永远紧巴巴皱着,像法国朗格多克。鲁西永拳师犬。那俩眼睛,一高一低,落差一厘米。
最近三个月,落差迅猛增长中这东西简直可以惊为天人。卡西莫窦要跟他站一块儿嘿,卡西莫窦就是金城。仔细看,这孩子里里外外都渗透着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悲壮美。大黄鼻涕永远吸溜着,啼了唋噜像在暴撮老北京炸酱面(我戒炸酱面好多年)。
说实话,当初产房外头照了第一面,我只记得我脑子里有一句话在反复回响[其实特短,就一字儿]扔!我真的想扔喽他。
如花可能觉察到我的想法[刚生孩子的女人不是人,是敏感凶悍的母兽]。她连睡觉都紧紧抱着那怪物,拿他当命,拿他当神。
如花爱这怪物,无条件地宠他,喊我给买澡盆、买玩具、洗衣服、买奶粉、买婴儿无味蚊香。不多说了,只要你能想到的,她都支使我干了,小怪物一天天茁壮成长起来,俩眼睛之间的空当越来越大。
臭臭不光长这么精神,脾气还剧暴,一点儿没遗传如花的温和禀性。我和如花一直重视对他的教育启迪,可是没用。基本上我俩面对的是一恶魔。别人都能在自家孩子身上看到希望,偏偏我越来越绝望。我想不通。
如花这么好看、我这么精神,我们俩怎么居然生出这么惨烈的一团东西?生这活物之前,如花只跟我上床。仔细想,她也的确没机会跟别的男的胡搞。
可我还是动了歪心眼儿,敛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等鉴定结果是很难受的,分分秒秒那么漫长。我已经意淫好了,只要结果那啥,我肯定那啥。不料,命运弄人。鉴定结果出来了。
简短威严、铿锵有力,踏碎了我最后的希望。臭臭的确是我和如花的结晶。老天为什么甩给我们这么一累赘?到底为什么?莫非真是报应?
有一天夜里,臭臭睡着以后,如花小声问我:“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咱俩干的事冲撞了什么阿飘大佬?”我这才知道,她也动摇过。
我问:“啥事?”她说:“我是你丈母娘啊。”我说:“现在你是我老婆。”她说:“别自欺欺人,毕竟乱过呀。”我说:“我没自欺欺人。”
她说:“那你干吗离开你所有朋友?咱干吗非要没完没了搬家?你心里有鬼!”我说:“谁心里没鬼?”
是的,这些年我们搬了好多次家,看房、打包、装箱子、都恶心了,我们生怕邻居知道。这么些年,我们不敢请朋友们来家做客。朋友是茶。走动就热乎,一放准凉。我们各自放弃了所有朋友。
到现在,我们等于没有朋友。我们以为只要拥有对方就足够了,其实我们错了,生活圈子狭窄封闭,人就会变态。脾气秉性都会大变。无缘无故的暴躁,会乱发脾气。
现在,看着挨了欺负的臭臭,如花心疼坏了,臭臭声嘶力竭大喊:“你回答我!”我对臭臭说:“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臭臭瞪着我,眼睛里写满怨恨。如花跪在臭臭脚前的地上说:“我不是你姥姥。我是妈妈。”臭臭问:“那你妈长什么样?怎么我没从来见过我姥姥?”如花说:“你姥姥我妈妈去世了。”
臭臭凶残地一字一句说:“你骗我!你们全都骗我!”深夜,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拍我。我醒来,见如花正支起上半身儿轻轻拍我。我最讨厌睡觉被打扰。我不高兴地问:“干吗?!”她面容惊恐、压低嗓音、颤声说:“你听!”我支楞起耳朵,真的听到声音。
“莎莎”“莎莎”“莎莎”“莎莎”我悄悄起身,光着脚、轻轻顺那声儿走过去。是楼下发出来的。有人进我家了?一楼厨房,月光下,我看见一巨丑男孩在磨刀。
“莎莎”“莎莎”“杀杀”“杀杀”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