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秦王大婚之日。
除却出入宫闱颁赐的使者,与长秋宫中往来喜气的宫人,这一日与往常的每一日都没有丝毫差别。
送走最后一拨来贺的宫人,皇后静坐于檐下。
庭前绿竹猗猗,茂竹涛涛。
晚风轻拂,使人心境平和。
皇后微微抬首,望向远方四合暮色,她神色静谧,目光宁静,与平常无异。只是宫人们都知道,往常,她坐于此处,是有十二郎相伴的。
从十二郎初学会说话起,她们便常于此处席地而坐,皇后拥着十二郎,念一首赞誉品行高洁的诗,说几句浅显易懂的道理,每到这时,十二郎便仰头看着皇后,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专注而认真。
每日清晨皆如此,直到十二郎长大,入太学读书,方截然而止。
此后,这里就不再是皇后与十二郎一个教,一个学的地方。有时煮茶烹茗,有时抚琴吹笛,有时恬然相对,无一例外,殿下坐于此处,总有十二郎的身影相随。
皇后并不喜欢称夏侯沛为十二郎。
她们之间的纠葛并非一言两语说得明白。当年的事早已蒙尘,当年的人多已不在,现已说不清谁对谁错。
最初之时,皇后对夏侯沛警惕而戒备,纵使她只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她亦不敢对她放松。
李氏是她设计而死,她的孩子是李氏所害,有此前提,她将夏侯沛养在身旁,无异于养虎为患。
皇后这般擅于提前将事算死的人,怎会将自己置于危难。
养大她,得一王爵,生活无忧,也就是了,至于其他,皇后从未替她想过。她只要她能安稳长大,长得平庸无能,无能到纵有一日,她发现当年之事,也无力报复与她。
她是这样想的,也知如此最为稳妥。
刚出生的孩子,软软的,带着点奶香,总是在睡,闭着小眼睛,一张软乎乎的小脸在襁褓中不知世事。
皇后偶尔会来看她,每次一见,便是说不出的复杂,仇人之子,却已成她之子,非但如此,她还顶替了属于小十二的排行,成了宫人们口中的十二郎。
皇后未曾心软,她做着该做的事,既不亲近,也不将疏离憎厌浮于表面。
然而,再是冷静自持的人,也总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十二郎在无声无息间在她的心中深深扎根,皇后甚至不知这个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乖巧,她的孝顺,她的依恋,她毫无防备的笑容,她言听计从的温顺,她真诚到无法抗拒的温柔,时光真是能磨平一切,随着而她的长大,皇后越来越想不起,她曾对她的隔阂与忌惮。
她小小的身子站在她面前,仰着头,没有一点怀疑,没有半分心防的唤她阿娘,她的声音软软的,她答应一声,十二郎便笑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上来,踮起脚尖,抓住她的手,笑得一脸乖巧可爱,阿娘,抱抱。
皇后终是心软,弯下身,抱起她。十二郎乖乖的靠着她,口中慢慢地,软软地说着,阿娘,最好了。
她不自觉地微笑。
她在不知不觉中逐渐用心地抚育十二郎,她渐渐忘了她与她之间磨不去的恩怨纠葛,她对她寄予厚望,她为她费尽心思。
而十几年的日夜相处,十二郎从未让她失望过,更让她高兴的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不曾对她有丝毫疏离,反倒愈加紧密。
“殿下。”李华回来了,来皇后跟前复命。
皇后将目光从天边的霞彩中收回,落到他身上。
“臣贺殿下大喜,贺十二郎大喜。”李华笑禀道。
听到十二郎三字,皇后镇定而沉静的眸光稍软,她看着李华,等他说下去。
李华果然侃侃而谈,堆满了笑,将秦王府中见闻,皆详细道来:“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王府内外,皆是喜气。十二郎今日格外清俊,也甚是精神,殿下明日便可见十二郎携妻拜见,臣先贺殿下有此佳儿佳妇啦!”
见他这眉飞色舞的模样,想必秦王府中果真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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