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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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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

    白雪欢呼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搂住顾长宁的脖子,双腿悬空跳了一下:

    “顾长宁,你最好了!”

    被抱着的人无奈的摇头:

    “我不是小气鬼了?”

    白雪拨浪鼓般摇头,豪气的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结论:

    “不是,这么善解人意的顾长宁,怎么会是小气鬼呢,谁这么没有眼光,说你是小气鬼啊?”

    就这样,顾长宁跟着白雪和那个摄像一起去了大兴安岭。

    东北的冬天,城市里尚且动辄零下二三十度,更北的大兴安岭山中就更加的冷。

    摄制组后续还会来几个同事,但是头两天,只有他们三个,很多工作还不能做,大多数时候是玩。

    雪在房顶积压的足够厚时,会变成那种圆润的线条,就像童话书里的画的小房子一样,感觉整个房子看着像个白面包,一阵风吹过来,树上,房上的浮雪被吹下来,纷纷扬扬好一会,就和正下着雪一样。

    白雪看见顾长宁头发上薄薄的一层白,指着他笑:

    “顾长宁你头发白了,像个老头!”

    顾长宁抓起她的手让摸自己的头发:

    “你也一样,老太太!”

    一瞬白头,白雪兴奋的不得了,嚷着要跟着当地的渔民去看冰窟窿里打渔。

    冬季河里冻上了厚厚一层冰,要下网,就得把冰面剖一个圆洞然后再洞口下网捕鱼。

    所谓棒打狍子瓢舀鱼,每一网下去都能打好多鱼上来,白雪惊叹不已。

    河边人不算太少,许多孩子在冰上抽冰嘎玩爬犁。

    白雪交代顾长宁一定要在这给她选一条最肥的鱼晚上炖鱼汤,然后颠颠的跑到那群玩耍孩子中间去。

    这边顾长宁刚挑了一条鱼让人装起来,就听那边的几个孩子惊呼了一声:

    “涛子掉冰窟窿里啦!”

    打渔的大叔一声大吼:

    “说了那昨天开过洞,让你们别靠近!”

    喊着就脱了军大衣往那边跑。

    顾长宁站起身也跟着往那边跑,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白雪,想也没想,直接跳到进了冰窟窿。

    “小雪!”

    顾长宁那一声,声嘶力竭。

    不许人间见白头4

    笔直的站着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现在不是自己倒下的时候。

    顾长宁隐约能听见身边的哭泣之声,可是眸光涣散, 眼前像蒙着一层东西,让他无法看清周围,直到他的听觉捕捉到他自己的名字:

    “长宁,来见见那个孩子吧。”

    那一刻,他的视线才突然的凝聚起来,然后入眼的是白雪的一张笑脸。

    白雪笑起来特别好看,和煦如暖阳, 带着温度,整齐的一排牙齿争着出来亮相,笑的不大淑女,但是特别真诚有感染力。

    只是这笑容,已永远的凝定在照片之中。

    和他说话的, 是白雪的姐姐白枫。

    白枫神情憔悴双眼通红,但是依然支撑着, 处理照看着整个灵堂的事宜, 因为妹妹的突然离去,全家几乎都倒下了, 只有她还强撑着能在悲痛里收拾这一切, 此刻的白枫嗓子是嘶哑的,她见顾长宁一动不动, 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小雪救下来的孩子,他父母特意从北方赶过来参加葬礼, 此刻就在门口,说想要见见你。”

    顾长宁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往门口走,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孩子。

    当时的小雪就是想也没想,直接跳进了冰河将那个孩子托了上来,就在大家都稍松一口气的瞬间,被冰下突如其来的一股暗流卷进了水底。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顾长宁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碰到她的指尖,他看到白雪甚至还笑了一下,可就在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了水面。

    他在一秒钟里,永远失去了她。

    顾长宁来到那个孩子面前,孩子小名叫涛子,掉进冰水里大病一场,才出院就和父母踏上了来南州的火车。

    “快,跪下,磕头,给叔叔磕头!”

    涛子的爸爸眼睛通红,压住孩子的脖子,不由分说的让他跪下,让他给灵堂上那张美丽的照片,给顾长宁磕头。

    顾长宁恍惚中忽然想起,白雪曾撒娇的抱着他的手臂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他产生幻觉,那轻快娇俏的声音,似乎就回荡在灵堂里,伴随着清脆的笑声。

    “顾长宁,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红啊!”孩子听话的跪下来,头还没磕下去,却被一双手扶住。

    顾长宁蹲下去,紧紧抱住那个孩子,深深的低着头。

    耳边似乎听见她的声音,那声音问他:

    “顾长宁,你怎么哭了?”

    涛子懵懂的感觉到一股深切的悲痛,也哭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无声一个有声,所有来吊唁的宾客全部跟着压抑的哭泣起来。

    顾长宁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才松开那个孩子,然后说:

    “答应叔叔,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这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愿望。

    葬礼结束,宾客散尽,白枫回家去看二老,顾长宁留在灵堂,轻轻抚摸那张照片。

    她丢下所有人走了,他要永远记得这笔账,早晚要向她讨回来。

    空旷的灵堂里,寂静无声中坠落一朵白色纸花,发出极轻微的啪嗒一声,顾长宁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疯魔一般放纵自己的幻觉。

    他听见一声叹息如风回荡:

    “顾长宁是小气鬼。”

    那么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算账了,你能不能回来?

    他没能保护好她,他食言了,他失信于白家爷爷。

    白家人在悲痛里熄灯入睡的深夜,只有值夜的哨兵知道,顾长宁一个人在白家门口跪了一夜,又在黎明时离开。

    自此以后,他长达三年无法拿起手术刀。

    每当他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他就会想起白雪被打捞上来时那没有温度的躯体。

    河水那么冷,她的心脏不跳了,她被暗流卷裹了几百米,沉入陌生的水底,整整八个小时,出水的时候,还宛若生时。

    每每想起那个画面,他的手就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最后他选择到学校去当老师,去培养新的人来接替他。

    他救不了她,也再救不了其他人。

    周惜梅在厨房忙得井井有条,豌豆酥已经放进了烤箱定好了时间。

    她坐下来,和木兰接着聊天。

    “你听熠辰说过的吧,长宁和白雪的事情?”

    “嗯。”木兰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周惜梅看她的样子,笑了笑:

    “不用这样避讳,我认识长宁的时候,熠辰还小呢,他知道的也不多。”

    周惜梅轻叹一口气:

    “就是现在,我自己的家里人,还觉得我嫁给长宁图的是顾家的钱。”

    木兰握住她的手:

    “熠辰不会这样觉得的,老师更不会。”

    周惜梅微笑:“我当然知道,当时我算是穷酸人家的孩子嫁入豪门,引起了许多议论纷纷,只有姐姐一个人相信我,不是我的姐姐,是长宁的姐姐,你的婆婆,只有她相信我不是为了钱。”

    周惜梅是顾长宁教的0一批学生。

    那时候顾长宁还不是博导,教的都是本科生,一上课,不管是不是这个班级的学生,总是满屋子的人。

    那个时候的周惜梅总是坐在角落里,戴着眼镜,不和别人一样花痴,只是专心听课。

    可是,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的,她努力了一个学期,最终奖学金还是被更优秀的人拿走了。

    周惜梅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之后,藏到了学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坐在石头凳子上,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

    贫困补助的钱,只够勉强交上学费,如果日常吃喝开销都算上,她就需要这笔奖学金。

    家里父亲的病又复发了,住院又是一笔巨款,周惜梅从来没觉得人生有这样艰难。

    她坐在那哭了一下午,一点也没注意周围有没有人经过。

    后来的事,就像天上掉馅饼,顾长宁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学生的,总之他资助了她,解决了她的困境,却完全没有图任何回报。

    周惜梅去感谢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不用感谢我,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是举手之劳,如果小雪知道,会支持他帮助别人的。

    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这一份爱心,在周惜梅心里,种下了怎样的情根。

    直到毕业,周惜梅也没再来找过他,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一条简短的祝福短信。

    后来她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回到本校读书,再次出没在他的视线里。

    她再一次来拜访他,已经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贫困少女。

    “这回我的谢礼,您是一定会收下的。”

    她胸有成竹:“我一共做过五十多台手术,其中有四十六台患者康复继续他们的人生,这个数字算不算回报您当年资助我的谢礼?”

    那个时候,顾长宁头一次在她面前笑了。

    那一刻周惜梅觉得,就算自己累死在手术台上也值得。

    后来,两个人从师生变朋友,周惜梅渐渐知道了一些顾长宁的困境。

    顾长宁前妻去世的早,他还很年轻,长辈们都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孤单下去,就连他前妻的父母都开始劝他,让他向前看,不要再固执的留恋了,让他再找一个新的女朋友。

    “后来,长宁的母亲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吵架晕倒了,我那时候就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于是我厚脸皮的和他表白,你猜他怎么做?”周惜梅问。

    木兰摇头。

    “他和我讲了他和白雪的故事,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讲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记得他和白雪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那个陌生的女孩的形象在他的讲述里越来越清晰,他讲给我听,是想让我退却,放弃和他在一起的念头,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爱的人心里永远都爱着一个影子,可是他大概没想到,我也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和他一样的固执,他不在乎白雪还在不在这世上,他只是爱她,而我不在乎他爱不爱我,我只知道我爱他,我对他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能陪着他,哪怕我需要永远的保持一个距离,不去打扰他的爱,我也愿意。”

    让木兰惊奇的是,周惜梅说这些的时候,眼里真的没有伤痛,满是平静坦然,她听见她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觉得很幸福,这世上像你和熠辰一样的幸运儿不多,多数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受,而我能遇见他,已经知足。”

    这么多年,周惜梅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是一个温婉居家的人,木兰想象着她年轻的时候和顾长宁说,我做过五十台手术,有四十六个病人康复时的那种骄傲和风采。

    一切都是为他,为他拿起,为他放下。

    点心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散,周惜梅起身去烤箱里拿豌豆酥。

    这时候门铃响起,看时间,是陆熠辰来接她回去吃饭。

    木兰走去玄关,门一打开,陆熠辰带着一身细雪站在门口,先就拥抱了她一下:

    “外边又下雪了,还是我老婆暖和。”

    木兰轻轻打他一下:

    “你又不是走来的,卖什么苦肉计?”

    陆熠辰顺势抓住她的手,问:

    “舅舅醒了没有?”

    周惜梅听见,看了看表:

    “这个时间应该醒了,你去看看吧。”

    顾长宁是醒着的,和陆熠辰又聊了一会,木兰坐在边上,细看才发觉,老师的鬓发已经斑白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之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偶尔觉得,老师身上有仙风道骨的意味,就像并不留恋这红尘。

    如今才知道,这超脱的原因。

    他是因责任而留在这世上,心早就跟着另一个人离去了。

    顾长宁,周惜梅,都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痴人,原来真的有人会在旁人看起来绝望的境况里,深切的爱着一个另一个人,一辈子。

    临走时,周惜梅包了一份豌豆酥给木兰带去顾长安家当饭后甜点。

    木兰提着点心,在门口告别,路上,木兰抱着温热的糕点降下了车窗,有细碎的雪花飞进来。

    陆熠辰一边开车,一边提醒:

    “你小心感冒。”

    雪花飞舞着在车窗的边缘积落。

    “我刚才看舅舅头发有点白了。”她说。

    陆熠辰默然一会,说:

    “舅舅的年纪本还不至于两鬓斑白的。”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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