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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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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玉被空中小姐叫醒,告诉她飞机已在香港上空。她放直椅背,看看身边的可宜,人还有点模糊不醒。

    从纽约上机就一直不能入睡,捱到日本已金睛火眼,她知道再不休息一下必然倒下来。在东京再上机时,她要了一大杯白酒,不理三七二十一的一饮而尽。当时只觉血液一下子往头上冲,意识逐渐模糊。她是这么睡着的。

    也许是酒,她还觉得头昏,人有点浮。

    “到了。”可宜的声音仿佛从好远传来。“旅行是好,长途飞行难捱。”

    “下次陪你去日本买东西。”宿玉说。

    “不了。起码半年没有假,”可宜愉快地指指另一边的哲人。

    “工作重要。”

    她是愉快的,因为哲人赶去陪她。女孩子在各方面都独立了,可是她们的快乐还是大多数来自她们的男伴。

    爱情。

    “回去起码休息3天。”宿玉苦笑。

    ###

    “你脸色非常不好。一到香港我们先送你回家。”

    “好在睡了3个小时,”宿玉摸摸脸。“还支持得往。”

    哲人望着她好一阵子。

    “明年别再去纽约,太伤元气。”他说。

    “别阻止她,养精蓄锐一年,就为了纽约行。”可宜说。

    “过去的为什么不让它过去呢?拖下去对谁都不好、都不公平。”哲人比较理智。

    “原就是不公平。”宿玉淡淡地笑。“它既然发生在我生命中,我只好接受。”

    “你不像这么灰的人。”

    “我只是固执。”宿玉摇头。”也许很多人觉得我傻。但值与不值,我心中自有天平。”

    哲人不出声了,他懂适可而止。

    然后飞机停下来,他们离开,经过一连串移民局、海关手续,终于走出机场。

    正想找的士,看见天白和他的车驶过来。他一声不响地替他们把行李提上车,一副任劳任怨还理所当然状。

    “谁通知你来的?”可宜问。她见宿玉沉默地缩在后面。不得不打圆场。

    “我去问宿伯母。”天白在倒后镜看宿玉。“翡翠,你看来累坏了。”

    宿玉不响,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是累坏了,累得连话都不想讲。”可宜说。

    “那就什么都不说,我先送你,”天白体贴地说。“你回去冲个热水澡,然后马上上床。”

    “偏心。我们家比翡翠近。”可宜是故意的。

    “你们俩捱得住。”天白笑。

    他完全不介意宿玉的冷待。

    他把宿玉的行李送上楼,任哲人和可直在车上等。宿玉一直不出声,直到他告辞。

    “我没有心理准备在这个时候见到你。”她说。这是实话,满心还是之浩呢。

    “我明白。”他看她一阵,转身离去。

    “我想休息几天,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她说。

    他点点头,走了。

    他当然了解她的意思,没有她的电话之前,她仍然不想见到他,是不是?他懂的。

    他不逼她,他愿给她足够的时间,足够得能接受他。

    回到车上,他脸上的笑容仍很好。

    “你要谅解翡翠的心情,”可宜诚恳地说:“在纽约她受的打击不少。”

    “打击?”天白问。

    “她见到王家的人。”哲人说。

    “啊为什么?这很残忍。”天白惊讶。“不能有更好的安排吗?”

    “不能禁止别人也去上香。”可宜说。

    “早知道我也去,”天白仿佛在自责。“翡翠不同意我也去,至少能帮点忙。英家在美国的全是女人。”

    “与女人无关,翡翠的脾气刚烈。”哲人说:“她虽明事理,知道不能全怪王家,但她无法面对他们。”

    “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天白叹息。

    “不关你事,你在也帮不了忙,”可宜婉转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要容忍她多些。”

    天白摇摇头苦笑。

    “我当然能容忍,无论她对我如何。”

    “天白,你甚至还要打定输数。”哲人提醒他。

    “我明白。”他叹息。“我也不介意。她若不接受我,也表示不接受任何人,英之浩是她的心魔。”

    “这”可宜想说“这也不一定”话到嘴边忍住了。她不想伤天白的自尊自信。宿玉不接受他但并不保证不接受其他人,这一点她是明白的。之浩是宿玉的心魔,也许有人能为她除去这魔障。

    但这人不是天白。

    “我不会怪她的。我眼看着她成长、恋爱、受打击,我一直站在她身边。我可以一直这么站下去。”

    “祝你好运。”可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也一直在祝自己好运,”天白苦笑。“除了爱情,其他的一切我的运气都好。”

    “没有人能十全十美。”哲人说。

    “是。我明白。”天白看他一眼。“你呢?此行可愉快?”

    哲人深情地看一眼后座的可宜。

    “可宜所在之处就是我的幸福天堂。”他说。

    “老友,真羡慕你。”天白由衷地说。

    “我也有难题、也有苦处、也有烦恼,”哲人说:“但我只面对快乐,我不想折磨自己。”

    “可是”天白想一想。“能一辈子如此?”

    “我不敢看那么远,”哲人说:“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不负可宜。”

    “你很勇敢,可是阿美和孩子呢?”天白又说。

    “我会照料他们的一切,这是责任。”哲人正色说。

    天白想了一阵,笑。

    “是你的福气,又有阿美这么好的太太,又有可宜这么好的红颜知己。这辈子你无遗憾了。”

    “有。我无法给可宜一个正式的名分。”哲人伸手到后座握住可宜的手。

    “可宜不介意,是不是?”天白问。

    可宜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说。但是微笑并不表示同意,不是吗?

    先到可宜的家,她拿了行李自己上楼。她从来不让哲人去她家。她聪明,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

    车上只剩下两个男人。

    “我不想回家,去喝杯酒?”哲人提议。

    天白无所谓,陪老朋友聊聊是很好的事。

    到他们常去的那家酒廊,在角落里坐下。

    “你认为可宜真不介意名分?”哲人拿着酒杯。

    “她那么洒脱的人,而且也这么多年了。”天白说。

    “我不知道,”哲人是担心的。“她从来没有说过,也不曾暗示,可是我为这事内疚。”

    “你可想过离婚?”

    “想过。但不知道怎么向阿美开口,她太柔顺了,只要我提出,她一定肯。甚至,她暗示过愿意,”哲人说:“可是我怎么能开口呢?”

    “阿美是另一种我不了解的女人,”天白说:“她并不需要爱情就可以生存。”

    “也许是。我也不了解她。”哲人说。

    “当初你们不是恋爱结婚?”

    “是。但那种恋爱或者不是恋爱,绝对不同于我和可宜的。阿美是个柔顺的人,我以为她适合做太太。”

    “以为。人都常常自以为是,然后就被自己所害。”

    “为什么这么讲?”哲人问。

    “不知道,”天白呆怔一下。“不知道。”

    “你会自以为是爱翡翠,而实际不是?”

    “不你开玩笑,”天白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她小时候我已经喜欢她,可是她喜欢英之浩。英之浩是她刚开始懂人事时认识的。”

    “不能妒忌,那是缘分。”

    “我相信是。也相信翡翠前一辈子一定欠了英之浩的,之浩把她折磨得很厉害。”天白说。

    “对恋爱中的男女来说,折磨也是种刻骨铭心的情趣。”哲人若有所思。

    “是吧!”天白若有所憾。“可惜我不懂。”

    “恋爱是烦恼、痛苦。没有爱情也同样烦恼痛苦,人真没意思。”

    “我可不这么想。你把爱情握在手中当然这么说,我想一试这烦恼痛去还没有机会。”

    哲人望着他半晌。

    “天白,试试另外的女孩子,如何?”他是真心诚意的。“翡翠恐怕决难回头。”

    天白呆怔半晌,说:

    “追求的过程对我来说也是种享受,容我说绝非我故作大方,我不介意结果。”

    “真能如此潇洒?”

    “我的心在滴血。”天白捉弄自己地笑着。

    “这种话敢不敢对翡翠说?”

    “肉麻得我都不敢讲第二次。”

    “那么把握你敢讲的第一次。”哲人仰头把环中酒一饮而尽。

    “走吧!”

    “终于肯回家了?”

    “总要回家。”他吹口气。“我对阿美并无不满,我忍受不了的是她太好了!”

    “太好了也是罪?”天白笑。“如今女人真不易为。”

    ###

    两人离开酒廊,天色已暗。

    “明天是带着希望的另一天,对吗?”天白说。

    宿玉在家里闷了几天,简直是郁郁寡欢。可宜和哲人把她接出来,仍去惯常到的那家酒廊。

    台上有个男人在唱歌,低低沉沉地仿佛在诉说什么伤心事。坐在一角的他们也只在喝闷酒,主要的是宿玉一直无法振作起来。

    “下干天白找过我,是他告诉我你已3天没出大门。”哲人用轻松的口气说。

    “明天我会上班。假期完了总要回去工作。”宿玉淡淡地说。

    “心情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

    “你会渐渐好起来,是不是?”可宜凝望着她。

    “是。天白不了解,他太紧张。”宿玉说。

    “我上台为你唱一首歌如何?”哲人半开玩笑。”你喜欢听什么?告诉我。”

    “现在那人不是唱得很好?如怨如诉。”她笑。

    “让我看仔细些,”可宜转回头。“下次邀请他到我们的综合节目里试试。”

    “又一个明日之星。”哲人并不感兴趣。

    那年轻男人从台上走下来,又有个女的上去。真是最佳勇气奖,荒腔走板,她居然若无其事。

    “多几个这种不知自量的女人,这世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宜摇头。

    “其实她很快乐,”宿玉望着台上。“她喜欢唱就唱,可能还以为自己唱得很好。”

    “该有人告诉她实话。”哲人也摇头。

    “不必太残酷。告诉她之后就等于夺去了她的快乐。”宿玉说。

    “不告诉她岂不是对大多数的我们残酷?”可宜笑。

    “我们只不过忍一阵子,而她可能是一辈子。”宿玉说。

    可宜和哲人都不出声了。

    宿玉是有些感叹,她想起自己的事,他们都了解。

    “天白知道我们来这儿。”可宜换了话题。

    “他为什么不来?”宿玉问。

    “你没有电话给他,他不敢来。”哲人笑。

    “我给他那么凶恶的印象。”宿玉摇头。”他不来好些,面对着他,我心里压力大。”

    “有什么压力呢?我不明白。”可宜说。

    “我不希望他对我这么好,而目我肯定的知道无以为报。”她说。

    “你对他讲过这样的话吗?”

    “不止一次。”宿玉叹息。“他完全不明白,就算没有之浩也不是他,我跟他根本合不来。”

    “他很执著。”哲人说。

    “所以你们说我是不是看见他就情绪低落?我并不固执,只是不想勉强自己的感情。”

    “之浩之后你会还有感情吗?”可宜盯着她看。

    “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明天的事呢?”

    “还好。我以为你就这么一辈子了。”可宜透一口气。

    “现在没有这么蠢的人了,我也不会。”宿玉说:“我很清楚的了解之浩已逝,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我很理智,也很现实,可是除了这两样之外我更有感情。目前我的压力是,感情上,我绝对容不下天白。”

    哲人看看可宜,他们很明白,宿玉这么说就是这样,他们完全帮不上忙。

    “或者我们会再劝劝天白。”可宜说。

    “没有用。他的固执比想象中更惊人。”哲人说。

    “我怕又是一次悲剧。”宿玉摊开手。”大概我是不祥人,接近我的男人都没有幸福。”

    “胡扯。之浩的事能怪你吗?”可宜不以为然。

    台上的女孩子终于唱完两首歌自动下台。有人居然拍手,不知是喝彩还是倒彩。那女孩高兴得很,不理三七二十一的还团团鞠躬道谢。

    “看。人不要不清醒、不要太精明才快乐。那女孩对所有掌声当成喝彩的照单全收,多快乐。”宿玉很羡慕。

    “可是在别人眼中她却像小丑般的可笑。”哲人说。

    “别人的眼光真的那么重要?”宿玉反问。

    角落里一个男孩子站起来,很高大健壮,这种天气他竟只穿一件背心,手臂上、胸前的肌肉非常结实。他戴着墨黑的眼镜,背着吉他大步上台。

    “你们看”宿玉指着台上,整个人突然间像着了魔似的,手指还不住地轻颤。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个台上的男孩那男孩

    哲人和可宜都惊讶得发呆,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台上那男孩竟有七八成英之浩的影子。

    “他是谁?!”可宜忍不住问。

    没有人能回答,那男孩已经开始自弹自唱了。

    唱的是一首很冷门的欧西歌曲,旋律怪怪的,那男孩的声音也怪怪的,有点嘶哑,好像喊出来一样。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墨镜后面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给人一种强烈的神秘感。

    “他他”宿玉喝一口酒,好半天之后才能镇定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他是真的像,是不是?”

    “是。怎么有这么奇怪的事?”可宜皱眉。“连那冷冷的神情都像。”

    “这男孩比较年轻,大概才二十一二岁,”哲人说:“风格颇独特。”

    “我去问问。”可宜站起来,到一边的柜台去问酒廊的负责人。那么像英之浩,谁都好奇。

    一会儿她回来,摇摇头又耸耸肩。

    “他们不知道。这人今天第一次来,”可宜说:“真的,他令我震惊。”

    “震惊已过,不要再研究了。”宿玉先收回视线。

    他们都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她眼中跳动的问号和火焰骗不了人。

    “问问也不妨,可以让他上节目。”哲人说:“而且这么像,你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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