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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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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当学吕太公——只做长线,不赚则已,赚就赚个盆满钵满。

    吕雉则是不嫁则已,一嫁惊人。父亲居然把她嫁给一个贫困的小吏,就因为这小吏长了一副将来要发达的面相。她没有选择,也无法选择。父亲的意思是,你安心嫁,你的未来不是梦。

    从古至今,在中国,婚姻就是一个女人的归宿。未来到底是不是梦,是噩梦还是美梦,只有和对方过上了日子才知道。

    吕雉像当时的许多女子一样,遵从父母之命,在自己二十八岁这年,嫁给了年长她十四岁的刘邦。

    这一年是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帝三十三年。对我们来说,已经非常久远。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瞬间。而对刘邦而言,这是不寻常的一年。这一年,他有了妻子有了家。

    这一年,秦帝国也发生了大事。秦始皇下令,修筑长城,西起临洮,顺黄河北至河套,傍阴山至辽东,世称万里长城。

    秦帝国在修筑北部边疆的防御屏障,刘邦在沛县丰邑中阳里建设自己的小家。生活向他展开了新鲜的一面,对吕雉而言,也是如此。可她没想到,自己刚嫁过去,就挨了当头一棒。

    三、折腾

    婚前,刘邦声称自己是单身,没有妻室。对吕雉来说,这多少是一个安慰。丈夫老点就老点,起码不用当妾。可当她迈进刘邦的家门,便蹿出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子管她叫娘。吕雉当场就懵了。

    老姑娘也是姑娘,刹那间变成娘,是个女的都会惊诧、晕眩,继而难堪。

    那小子还真是刘邦的儿子,名叫刘肥。是一个姓曹的女人给他生的。这曹氏并没与刘邦结婚,他们只是在一起混混,说白了就是炮友、情妇,古时的喊法很文雅,叫外妇。

    吕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嫁了个流氓。在她之前,他已经有过不少女人,曹氏仅仅是其中一个。

    男人乱搞叫风流,女人乱搞叫淫荡。男人有很多女人,是有本事的表现。吕雉再难堪再难过,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只能相信父亲的远见卓识,只能夫唱妇随。当后娘就当后娘吧,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日子就是如此,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

    自商鞅变法始,秦朝便立了一条法律:一户人家中,若父亲尚在,儿子也到了壮年,就必须分家自立门户。如果不分家,便要负担沉重的赋税。

    于是,刘邦的两个哥哥,刘伯和刘仲婚后便自立门户。

    刘邦婚后亦是如此,他分得几亩田,但依然不干农活。地里的事,家里的事,都交由吕雉操持。

    刘邦悠闲自在,扫帚歪了不抽,油瓶倒了不扶,还见天在家里请客。

    他和吕雉小窝,随时都挺热闹。今日来了萧何,明日来了曹参,后日又来了个编席匠,转天屠夫登门,隔天一帮黑道顽主入室。刚消停两日,司机夏侯婴又来了。

    吕雉眼花缭乱,不歇气的接客待客。累虽累,而她性情爽朗,笑迎四方客,知冷又知热,且酿得一手美酒。传说那酒名为“桃花露”比沛县名酒“襄醪”的味道更醇厚。

    那些兄弟见她随和,也不见外,与她相处甚为融洽。他们称刘邦为四哥,她自然就成了四嫂。

    四嫂比刘邦的大嫂亲切大方多了,这让刘邦很有面子。

    吕四嫂不光擅于应酬,且有心机。对萧何、曹参、夏侯婴她是敬重的,对席匠周勃和屠夫樊哙是放心的,对雍齿、王陵是既热情又谨慎的。

    不接客的时候,吕雉也很忙,她春播种、夏锄草、秋收割,喂鸡养牛。

    来客一般乐了就走,唯独樊哙不白吃白喝,常帮四嫂家干些农活。这屠夫咋一看五大三粗,再一看膀阔腰圆,聊深了方知,此人颇有些见识,说话办事都很实在。吕雉便把自己的妹妹吕媭嫁给了他。

    清闲的夜晚,刘邦向吕雉讲述自己的偶像信陵君,讲述秦始皇出行的恢弘场景。他的这些向往,宛如一缕月光,特别明朗特别醇厚,暖了吕雉的心。

    对吕雉来说,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些老,有些浑,甚至很窘困,但他心里自有一番豪情。这豪情不是每个男人都有的,它既是浓烈的、狂放的,又是无形的、隐蔽的,不细品感受不到,像宝贝埋在土里,一时看不到它闪光罢了。

    不闪光的日子过得飞快,像忘记关的自来水。婚后第二年,吕雉为刘邦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后来的鲁元公主。

    有了女儿的刘邦,依然不安分。他时常闹出些乱子,以点缀平淡的生活。这些乱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官府追查起来也是要躲的。刘邦从不犯憷,混社会是个体力活儿,讲究四门功课:闪转腾挪。他早已门门精通。

    吕雉就郁闷了。丈夫外出避风头,一走几天不见人,当妻子的怎能不担忧。好在刘邦机灵,回回都能安然归来。

    这日,刘邦又避祸回来。与往常不同,这一回,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神头鬼脸、眼珠乱转的家伙,刘邦称其为先生。

    这位颇具神秘色彩的先生,吕雉以前从没见过。他的名字也有些古怪,叫张耳。

    更怪的是,刘邦对这个张耳比对自己亲爹都客气。一问才知,此人竟是当年信陵君三千门客中的一位。

    门客这个职业比较滋润,也分级别,低一级的温饱不愁,高一级的食有鱼,出有车。门客被豢养久了,心里生出些内疚。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可偏偏主人没有灾,无需出谋划策,只好白吃白喝,终日闲谈。

    门客又与寄生虫相仿,主人完蛋,他们便无处吸血。张耳就是个例子。信陵君死后,他流落到属陈留管辖的外黄,变为无户口的盲流。

    好在信陵君的名声仿佛如今明星的脸,走到哪儿人家都认账。不但认账,还追捧。盲流也是信陵君门下流落出来的盲流,这就是品牌货的威力。

    外黄有一老富翁,看中这块招牌,把自己守寡多年的女儿嫁给张耳,还搭上了一笔丰厚陪嫁。

    钱财到手,张耳展开模仿秀,效仿当年信陵君,广致天下门客。

    刘邦外出避祸,闻此喜讯,马不停蹄赶往外黄,投奔张耳。

    能做偶像门客的门客,好比拜了大师的徒弟当师父。对刘邦来说,实在是一件兴奋而欣慰的事情。

    张耳也很慷慨:我这府邸,虽无银砖,亦无琉瓦,更非白玉为堂金做马,酒算不得上等酒,菜也不是宫廷菜,远不及当年信陵君的辉煌,可吃饱喝足绰绰有余,你踏实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刘邦很惬意,拜张耳为师,二人交情日益深厚。

    这事让吕雉对刘邦的认识更深了一层,他果然与一般居家过日子的宅男不同,起码他爱折腾。

    世上好多事都是折腾出来的,鱼不折腾掀不起浪,虎不折腾当不了王,人不折腾就不会强。

    此时,秦始皇也在折腾,尽管他已经很强,但还要更强。他尤其酷爱“统一”统一度量衡,统一行车路,统一文字,统一言论,一切能统一都统一,除了方便面。

    刘邦44岁这年,秦始皇在咸阳,以散布诽谤朝政言论的罪名,下令坑杀了460名儒生。

    与此同时,帝国两大重点工程启动:一造阿房宫,二建骊山陵。

    领导放个屁,下面跑断气。两大工程需要征发70万人,各地官吏忙得不可开交。

    作为基层干部的刘邦,手头的事情也愈发多起来。此时,他并不知天下将变。他按时上班,偶尔溜号,同友人喝酒嬉戏,与吕雉相敬如宾。充其量能拍一部韩国风味的轻喜剧流氓小吏的幸福生活,供家庭主妇打发时间。

    然而,有的人终身平淡无奇;有的人,极少数的人,却能生发出戏剧的光辉,这也是一种天赋。有天赋的人只需要一个机会,他们平庸的现实便会被打破。

    机会这东西犹如飓风,来时巨猛,去时超快,转瞬即逝。它与巧合又是一对双胞胎,总是结伴出行。公元前210年便有一个巧合,这一年,吕雉又给刘邦生了儿子,取名刘盈。也正是在这一年,秦始皇暴毙于沙丘。

    四、心理测试

    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有句经典名言:权力必须受到制约,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

    简言之: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

    现代德国心理学家日弗洛姆补充:绝对权力不单导致绝对腐败,还导权力拥有者的暴虐和疯狂。

    秦王嬴政,横扫六国,席卷天下,达到权力巅峰,是为秦始皇。

    皇权在握,便容不得半点不和谐之音,更容不得百家争鸣。于是,焚书事件发生。焚书之后,嬴政又以封郎官为诱饵,把全国700名学子骗至咸阳,全部坑杀。

    两起暴虐且疯狂的事件,让天下人领教了嬴政的专横与自大。

    自大之人,通常孤独,孤独之人,通常恐惧。好比一个人骤然暴富,便终日惶恐,担心遭到算计、抢劫和谋害,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谓的“成功恐惧”症。

    嬴政也并非自找不快。事实上,六国虽被征服,却非口服心服,天下欲谋杀嬴政的人,层出不穷。单史书记载,便有多起——荆轲行刺、博浪沙突袭、兰池遇险等等。

    刺客每一次行刺,都在测试嬴政的心理承受力。

    除此之外,民间还流传多个八卦民谣,如始皇二十六年版的“阿房、阿亡始皇”;又如始皇三十六年版的“始皇死而地分”以及同年秋天的“今年龙祖死”意思是:今年秦始皇死。

    这些民谣听上去更像诅咒或预言。

    嬴政的心理异常恐惧,也异常脆弱。但他工作不停,每日要批阅120斤重的竹简奏章。甭说费脑,光动手就够累的。

    为了抵抗北方游牧民族,他先派大将蒙恬前去剿灭,又下令修筑长城,同时建造两座豪宅——生前和死后的,生前是阿房宫,死后是骊山陵。

    他过分操劳,导致身体每况愈下。他搞的三大工程,须征调大量民夫,其中大都是青壮劳动力,大量劳动力的抽调,势必破坏生产力,生产力遭到破坏,国家经济也如他的身体一般,一天比一天糟糕,这是一根恶性循环的链条。

    终于,在公元前210年七月的某一天,嬴政暴毙于沙丘。

    沙丘,地图上也无法查到的小城。古址在今河北广宗县西北。地方虽渺小,来历却极不寻常。相传,殷纣王曾在此地筑台,命人驯养禽兽。

    嬴政一生巡游五次,最后一次,便是听信的术士的卦辞:君上要出游,或者迁徙,方可保住性命。

    嬴政万分恐惧,决定出游,因为皇帝是没法搬家的。

    哪知这一去,先还无事,就在回程途中一病不起,行至沙丘,魂归地府。

    魂归了,肉身在。七月的沙丘,已有几分燠热,在赵高和李斯的严密护卫下,嬴政的遗体被转入銮车后面的辒凉车中。

    辒凉车实为古代空调车,闭之则温,开之则凉。车中或有夏日置冰,冬日焚火炉的装置也未可知。

    总之,嬴政被转入辒凉车的这一日起,就再没露过面。

    沿途,出巡队伍每经过一座城邑,照例有县令率当地子民夹道跪地恭迎,山呼“万岁”而大小事务,均有赵高和李斯出面代言,留守咸阳的丞相冯去疾,派快骑送来的紧要奏章,也由赵高依嬴政谕旨批复。

    一切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谁也不知道,嬴政已然驾崩了。

    人死如灯灭,皇帝也罢,平民也罢,死后皆是一把碎骨。一代雄主秦始皇,生前独霸天下,死后照样被人摆布。赵高、李斯秘不发丧,他也不能诈尸一般弹起来阻止。

    秘不发丧的做法倒没错。一旦秦始皇暴毙的消息公诸于世,势必造成两个后果,一是人心乱,二是中央乱,合在一起就是天下大乱。

    但国不能一日无主,可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长子扶苏,少子胡亥,到底立谁为新君?这是一个相当棘手又刻不容缓要解决的问题。

    中国皇帝大都多有个通病:擅搞国事,不擅搞家事。尤其在确定接班人的问题上,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拿捏不定。

    嬴政亦是如此。他喜爱少子胡亥,有心立其为太子,却又想到自己登基的情形,那时他年仅13岁,人小力量少,吕不韦和嫪毐趁机专权,差点儿酿成大祸。

    胡亥同样是个孩子。

    因此,立太子一事,嬴政十分谨慎。殊不知,这一谨慎,此事便拖延下来,拖到自己身亡,被人钻了空子。

    钻空之人,不是别人,就是资深宦官赵高。

    赵高小时候很不幸,他的父亲,早年犯了法,受宫刑;其母受到株连,被贬为奴婢,也不安分,自己砸了贞洁牌坊与人野合,生下了赵高兄弟几个。

    长大后,赵高进宫,没在沉默中变态,就在现实中变坏。

    坏人一般都有些能耐,不像老实人就占了一个老实的口碑。赵高的能耐是通晓刑法、精通权谋。

    通权谋之人,尤其会来事儿。这一点颇讨嬴政欢心,他命赵高当胡亥的老师,教其律法。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此三招属上三路,赵高有下三路:拉拢、腐蚀、利用。

    他像个精明的会计师,早打好了自己的算盘。牢牢抓住胡亥,待秦始皇归天,便推胡亥上台。胡亥从小受他教导,对他言听计从。胡亥称帝,朝政诸事显然都由他说了算。

    他也必须如此,从宦官到帝师,一路并不平坦,他曾犯过重罪,被蒙毅削去了官职,并判处其死刑。幸亏嬴政宠幸,亲自赦免,他才逃过一劫。

    蒙氏家族与长公子扶苏关系密切,自成一派;赵高与胡亥为一派,两派对立,中间夹着丞相李斯。

    嬴政身亡,返回咸阳途中,赵高便拉拢李斯,欲说服其合作,造一份盗版遗诏,拥立胡亥继位。

    李斯一听此计,拧眉咬牙拍案惊叫:这岂是臣子该议论的事情!

    赵高却不惊慌,给李斯出了一道心理测试题:论谋略、论功劳、论德高望重、论长公子扶苏的信任度,您和蒙恬比,谁的指数更强?

    李斯登时泄气。此题根本不用作答,他没有一项能比过蒙恬。此题完全就是在挑战他的心理。他这辈子,从始至终都在为仕途、官位忙活。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仅以同学会一事为例。当年,秦国攻打韩国之际,李斯的同学韩非来到秦国,向嬴政献计献策,其才华逼人,光耀炫目,李斯唯恐其成为仕途对手,遂赠韩非毒药一包。韩非自知难逃,服毒自尽。

    反观如今的同学会,喝点小酒,唱点情歌,说点骚话,趁女同学弯腰之际,假装捡打火机,偷瞄其乳沟,嘴脸之猥琐,行径之肮脏,心智未开之辈尤其热衷此等聚会,下药也是下春药,谁能有李斯般气魄,同学相见下毒药?

    荣华富贵在上,同学算个蛋,扶苏算个蛋,二者皆可踩烂。

    李斯从了赵高,与之合谋,逼死长公子扶苏,拥立不到20岁的胡亥继位。

    20岁的胡亥,嫩如鲜藕,却无法出淤泥而不染。父亲留下的江山,这时节已是一个矛盾重重的烂摊子。

    胡亥继位,干的头等大事,便是把大部分修建阿房宫的劳役调去修建尚未竣工的骊山陵。他要让父亲舒舒服服地躺在超豪华的陵墓里。这是孝道。

    中国人讲孝道,却大多把情表在父母死后。无论与老人生前关系如何,在他们死后,儿女总要把戏做足,既慰籍自己心灵,又演给旁人看。

    胡亥身为皇子,当然更要全情投入。

    然而,秦始皇陵实在太可怕。皇陵建于骊山北麓,远远看去,一座高大巍峨的土丘耸立,土丘周围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四面皆是气势恢宏的城墙。

    建陵的石料用量十分惊人,成千上万的人从渭河把北面山上的石料运到75万平方米的打石场,上万只铁锤凿击石材,声响震耳欲聋。

    同时,还要烧砖造窑,建兵马俑,运输材料。如此之大的工程,耗去的劳动力,占了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

    秦法规定,年满20岁的男人,便要开始服劳役。秦帝国当时的总人口大约2千万左右,算下来,服徭役和兵役的男子便有2、3百万人。

    不言而喻,当时全国各地都在征调民夫。命令从中央一级一级传达下来。远在沛县的刘邦,也接到了命令。作为亭长,他的任务是征调500名民夫,将他们押送到国都咸阳去。

    临行前,按官场惯例,同事、好友都要凑钱当盘缠。交情浅,送二、三百钱。萧何与他的关系自然不同,出手便送了五百钱。

    刘邦收拾妥当,告别吕雉,启程上路。孰料,他这一去便闯下塌天大祸!

    五、潜龙勿用

    沛县到咸阳,几千里漫漫长路。道路艰险自不必说,路上纵使豺狼当道,疾风暴雨,山崩地陷也不能退缩停顿。这就像一款电脑游戏,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目的地,否则就over了。

    游戏over可以关机,现实over则无法关机,最多只能暂时不在服务区。可你不能老不在服务区,总要出来面对。

    这次押送任务的规定,刘邦当然是清楚的。若未按时到达,轻者入狱,重则砍头。更令他头疼的是,500民夫的队伍中,还有几十个刚从监狱里调出来的罪犯,指不定路上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但皇命不可违,在其位就得谋其职,若是渎职,丢官事小,丢了性命就再也找不回来。

    刘邦以赌博的心态,押着500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行。刚走两天,便跑了几个人,再走两天,又跑几个人。上了崎岖山路,丛林密布,更是顾头顾不上尾。那些民夫受了传染似的,看见别人跑,自己也跑。几天后,500人跑掉了一半。

    刘邦瞅着剩下的二百五,一脸沮丧。你们也太不给面子了。是,一路上咱们风餐露宿,伙食很差,可我对你们很仁慈很关照,别人押送民夫,都用绳子串起来,牲口似的一路栓着拉着走。我没这么做,我玩的是人性化押送。可我扔出去的是绣球,拽回来的是抹布,这还没出沛县县界呢,人就跑了一半。估计到了咸阳,就剩我一个二百五了。

    罢了,事已至此,索性破罐破摔。

    这时,他们已到县界边上,一个叫丰西泽的地方。刘邦拿出所有路费,买了酒肉,请剩下的一帮民夫大吃大喝。

    民夫们吃着喝着心里直犯嘀咕,搞不懂刘亭长的想法。

    酒过三巡,刘邦似醉非醉,提出一个精妙的问题:喝完这酒后,你们是愿意跑啊,还是愿意逃跑啊?

    众人都愣了。

    半晌,有人反问,我们跑了,刘亭长你怎么办?

    刘邦说,我逃跑。

    此乃大实话,不逃跑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自己赶赴咸阳,伸长脖子给人砍。

    大伙儿心里也都清楚这一点,当即就有几十个壮汉宣誓,我们不跑,我们要跟着刘亭长一起逃跑。

    刘邦看看这帮人,大多是监狱里调出的罪犯。一路上,他并没把他们当犯人对待,反而特别照应。这些人都是直肠子,见刘邦如此仁义,便生了跟随他的心。

    再者说,他们本是囚徒,跑也不知往哪儿跑,因为上哪儿都是一个死。纵然到了咸阳,修建骊山陵,估计最后也得累死。

    不如让刘邦给指条道,他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可此时刘邦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还是继续喝酒吧。众人又喝了一会子,有的人已经跑了,有的人则烂醉如泥。待醉的人醒来,天色已晚。刘邦说,走。一帮人便义无反顾地随他而去。

    他们跌跌撞撞,不辨方向,像一群没头苍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刘亭长逃跑了!

    那些被刘邦放跑的民夫,回到沛县说漏了嘴。县令与刘邦的岳丈吕公交情再厚,也害怕自己脑袋落地,赶紧派人去追捕。

    去的人沿途搜了几天,人影也不见一个。

    此事非小事,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迅速升级为沛县年度热点新闻,名为“失踪门”

    众人议论纷纷,县令破不了案,只好遣差役把吕雉捉来过堂。

    吕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差役穷凶极恶,锁链套上她拉了就走。

    家里孩子哭成一团,儿子刚满月,女儿也小,吕雉只好让年长些的刘肥把两个孩子送到刘太公家。

    到得堂上,吕雉才明白,刘邦这次又闯了祸,且是塌天大祸。别说他亭长当不成了,一家人的性命恐怕都难保。

    可她能招供什么?刘邦离家不归,回回都像人间蒸发。这次更是无处寻无处觅。

    县令无计可施,只好将她打入牢狱。

    萧何、曹参等人既焦急又担忧。他们帮不了四哥,只能帮帮四嫂。恰巧这时监狱里出了事。

    审讯吕雉的一个法吏,见其薄有二分姿色,便端了一副下流嘴脸,挑逗吕雉:丈夫弃家不归,你尚风韵犹存,身心孤苦,何不出轨?

    吕雉拒绝出演廊桥遗梦女主角,法吏心急,索性生扑。吕雉呼救,恰被狱吏任敖撞见。

    任敖与刘邦也素有交情,喝过四嫂酿的酒,吃过四嫂做的饭。今日见到这幅场景,怒火直冒,冲上前逮住法吏,一通暴打。

    亭长蹊跷失踪,狱吏打伤法吏,法吏调戏亭长夫人。怎么这么乱!县令直喊头痛,再闹下去,不等中央砍我的头,我就得被你们弄崩溃。

    萧何、曹参等人趁机出面说情。县令也懒得纠结,索性卖个人情,释放了吕雉。

    殊不知,他这一放,改变了吕雉的命运,更改变了刘邦的命运。

    吕雉出狱,立马派人寻访刘邦的下落。

    她娘家有兄弟,江湖有朋友。她的两个哥哥,吕泽和吕释之,加上刘邦的一帮旧友,展开人肉搜索。

    这些人比县衙差役能干,真寻到了刘邦的踪迹。

    那日,刘邦等一帮人连夜出了沛县境。起初并不知在何处落脚,后来一寻思,落脚之地既要隐秘,又不能离沛县太远。如此,方可和家人联系上,生活才能保障。

    走来走去,他们选定了一个地方,就在芒县和砀县之间的芒砀山中。

    芒砀山谷幽林深,山势陡峭,四周嶙峋怪石堆砌,苍然葱茏,峥嵘扎眼。山间有凉意,剧烈清新,穿鼻过肺,洗了一腔污秽;雾很薄,时而棉絮,时而细蟒,都是蜡笔涂的白。云很暗,在顶上走,像一群灰衣流窜犯;树很旧,几百岁,满眼肥绿比苍老。偶听溪流潺潺,极细极脆,水声忽大忽小,欲捕捉其来路,一切又都消失无踪了。

    刘邦的一帮旧友,熟悉这山中的沟沟壑壑,他们在庞大的芒砀山中寻觅,最终在山泽中一个叫黄桑峪地方,找到了刘邦。

    峪中长满黄桑,路也更加崎岖,沼泽感垫脚底走不稳,行半截短路也像长征,果然是一处隐秘的所在。

    这么快就与家乡友人联络上,想必刘邦多少有些意外。他大概不知道,这得归功于吕雉。

    吕雉很清楚目前的局势和处境。此时,秦始皇虽已驾崩,而秦法依然健在,依然严酷。丈夫若要逃脱罪责,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时机。

    这时机要么是二世胡亥赦免天下,要么是天下大乱。不管是哪一种,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于是,吕雉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联络刘邦旧友,往芒砀山中源源不断地输送各类物资,肉菜粮食兵器,应有尽有。这条保障线的人员、时间、路线,均由吕雉一手安排。数月过去,刘邦已经有点儿兵强马壮的意思了。

    第二件事,吕雉干得更漂亮。她把刘邦本人以及“失踪门”事件进行全面包装,炮制出一套自吹自擂又脍炙人口的故事。

    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斩白蛇。

    当日,刘邦等人逃跑,草丛中忽然蹿出一条白色的巨蟒挡道,刘邦举剑将白蛇斩成两段。此时,他酒还未醒,又躺路边睡了会儿。须臾,来了个老妪,看到被碎尸的白蛇,老妪立刻变成了周星星,抚蛇哭喊:小强,你怎么了小强?逃跑者问怎么回事?老妪哭诉,这白蛇是我儿子,他本是白帝,今日化作白蛇,不成想被赤帝之子所杀,如今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哭诉完,老妪化作一股烟飘散而去。

    原来刘邦是赤帝之子。大伙儿很意外。

    无论何种情况,人只要一玩失踪,就显得神秘感,再加上神话般的故事渲染,自然让人对故事的主角产生敬畏。

    斩白蛇的故事,无非是想让人相信,刘邦不是逃犯,他是受命于天的大人物。

    一个故事不够,再来一个配套的。话说吕雉带着俩孩子在田间劳作,忽然来了个老头,向她讨水喝。喝完水,老头对吕雉说,夫人之相,真是贵不可言。吕雉很高兴,又请老头给俩孩子看相,老头肯定地说,一样是贵人之相。

    老头说完就走,很快没了踪影。

    吕雉甚至还编造了一个气象预报。她说刘邦隐身在线的地方,常有彩云笼罩。顺着云气的方向,就能找到刘邦。

    这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最终变成了传闻,且越传越神。最后还被写进史书。而在沛县乡亲眼中,此时的刘邦神秘而陌生,想他时他在天边,他已不是昔日的刘亭长,他是个传奇。

    事实上,刘邦此时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糟糕。他就是一个渎职的逃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兼具流氓、土匪双重身份。

    而吕雉有点石成金的包装本领。她这一套,如今的传销疯子和直销骗子常用,圈钱行骗,首先要骗自己。明明前途无望,却终日高呼要富强。好比过分自卑的人,往往盲目自大,这种欺人欺世的境界,可称之为精神高潮。

    刘邦当时有没有精神高潮,无人知晓。落难之人给自己添点自信和希望也无可厚非,哪怕这希望薄如纸,轻如雪。

    此时,萧何很清楚如今天下的形势。始皇亡,天下乱得像一桌潲水油火锅,热浪滚滚,什么臭鱼烂虾都在翻腾。

    于是,萧何也把自己族人中的青壮年送上山,让他们与刘邦共图大计。

    而刘邦却无大计,他率领这支以犯人为主的队伍,潜伏芒砀山数月,毫无作为。他很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

    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也就罢了,处于米字路口更头大。

    以周易乾卦论,人事分为几大阶段: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或跃在渊、亢龙有悔、群龙无首。是由阴到阳,由盛至衰的一个循环。

    刘邦纵然是条龙,而他40多年的瞎混,交友也罢,当吏也罢,终归是潜龙勿用。

    现在,他被逼上芒砀山,矗立于潜龙勿用与见龙在田的临界点上。尽管他还拿不定主意,但大势如巨浪,驱动他去崭露头角。

    对于一个从不循规蹈矩的人来说,喜逢乱世,恰是人生良机。

    此时,秦帝国这艘巨轮在暗潮涌动中颠簸。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民是汪洋大海。但弓虽强,无箭枉然。民愤民怨再大,没人带头反抗,永远只能敢怒不敢言。好在这年8月,终于有人射出了第一箭。

    这一箭惊世骇俗,划空而过,拉开了天下反秦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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