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他回房,觉得自己全身发抖。
“我看杜文举不能参加考试了。”黑童一溜轻烟从窗外进来,站在床边望着他说风凉话。
文举生病,最高兴的就是李重山和他了吧。
我不理他,努力稳住自己心神,伸手按了文举的脉息,他的脉动有力,为什么会忽然病得这般沉重?
是他天命如此?还是有人搞鬼?
我坐下来,凝神四顾,耳听八方,却什么都没发现。
“小桃,不要管他了!”黑童叫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的顿了一顿才又道:“这个软脚书生有什么好,值得你像个贴身丫环一样的服侍他?”
“黑童!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亏我把你当成朋友!”我怒道。
“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想脚踏两条船?”
“不管他想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他的。”
“小桃!”他叫,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我也叫。“你安静一点。”我又急又气,觉得有点喘,在桌边坐下。几天前才和文举在这里说笑,我告诉他如果能治好他的病,把我煮了当葯吃也行,那时他还骂我傻现在,他却躺在那里,不省我事。
我望着他,同时脑里重复了一句话
如果我可以当葯吃
我走到床边,将手指伸进嘴里,正要用力一咬,黑童一把抓住我。
“做什么?”我瞪他。
黑童定定看着我,完全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是蟠桃仙,杜文举喝了你的血,就算不成仙,以后也能百病不侵长命百岁了,可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就是要这么做,不必你来跟我罗唆。”
我甩开他,咬破手指,一阵剧痛传至心间,鲜血从指上泊泊淌出,我掰开文举的嘴,把我的血喂给他,然后小心的替他擦拭干净。正要凝聚念力为他施一道还神咒,忽然眼前一片黑,也几乎要昏倒了。
黑童扶着我,语气和缓的说:“我来好了,你流了太多血了。”
“你也会?”我惊讶,他向来讨厌文举,却肯帮我救他?
“这种雕虫小技,谁不会。”他没好气的说。
我笑道:“你只会害我,难道也会这种救人的法术?”
他笑而不答,我也真的没力气了。顺从的让他扶着我坐在桌边,看着他将还神咒灌进文举眉心。
这样就行了,文举一定会好起来的。
“如果有一天,杜文举娶了江绿瑶,你会怎么样?”他望着我慢慢走过来。
“不会的”我摇摇头。
“你听起来一点把握也没有。”他笑。
“你在笑我吗?”
“不是,我在笑我自己。”他苦笑。“我终于知道杜文举在你心里有多重的分量,我对你永远也不会有这么重要”
“你是我的朋友。”我道,他这番话让我莫名其妙的愧疚起来。不再与他唇枪舌剑,沉吟了一会儿,我幽幽的道: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回蓬莱山,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
黑童没回答,只意味深远的看着我,但我倦极了,没心思去猜哑谜,静静伏在桌上,在他目光里沉沉睡去
朦胧之中,有人牵我的手,我昏昏醒来,文举站在我面前,黑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杜大哥,你醒了”我满心惊喜,却提不起精神。
“手怎么了?看起来像是咬伤的?”他关心的问。“痛吗?”
“不痛了。”我摇摇头,抽回我的手。
“这两天你一直守着我,一定累坏了。”他望着我,温柔的伸出手想抚我的脸,却又在我的颊上停住了。
“你觉得怎么样了?”我问,觉得自己快睡着了,我真的流了很多血吗?
文举点点头,意思大概是他好多了。
我也点点头,慢慢伏在桌上。“那我要再睡一下”
我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文举扶起我睡在他床上,替我盖上被子。
“你好好睡吧,我来替你守着。”
我隐约知道他还细细的说了些话,这些我都知道,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半梦半醒之中,似乎看到了蓬莱山,聒聒噪噪的一票姐妹又拿灵芝仙草取闹,我听到有人提到了小桃儿
小桃儿,小桃儿,发现靠文举愈近,就离蓬莱山愈远,愈回不去了。
文举的身体好了,比原来更加健朗,江家人以为是那个慢郎中的葯有效了,哪里想得到全是我这聪明灵巧的小桃仙。最失望的是那卑鄙的李重山,我不让他再有机会陷害文举,找了一个晚上去料理他,把他吓得半死,第二天一早他就卷铺盖离开了。
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场重病,文举觉得耽误了功课,于是更加用功。我怕吵了他,一个人在庭院里闲逛,忽然有人叫住我,我回过头“嗯”了一声,是江绿瑶身边那个叫玉儿的小丫头,端了个漆木托盘,盘子里有一个白磁碗,还加了盖子。
“玉儿姑娘,你要去哪儿?”我笑着和她寒暄。
“再过两逃谂公子就要考试了,我们小姐要我来探望他,顺便”她笑,小声的道:“给她送信。”
送信?我懂了,灵光一闪,道:
“我替你送进去吧。”
“可是小姐要我亲自交给杜公子。”
“谁不知道我和杜大哥情同手足,交给我,就等于是亲手交给他了。”我道,伸手把她端着的盘子接过来。
玉儿犹豫了一会儿,拿出一封信,一起放在盘子上:
“那就拜托小桃公子了。”
“小事啦,你可以趁这时间偷个闲,也到处逛逛。”我笑,望着她走远,狠狠把信捏成一团。
“小桃公子。”玉儿回头叫我。
又干什么啦!
我捏着信,把手背在身后,陪笑道:“玉儿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她掩着嘴笑,一双媚眼猛朝我瞟:
“后天公子要上考场了,老爷明天中午为他备下了筵席。”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杜大哥的。”我道。
她转头走了,我把手里的信捏碎、把江绿瑶对文举的感情也捏碎,一起化成细碎杨花,随着风飘水流,飘到天涯海角去。
策二天中午的筵席上,大家都来了江敖生,还有他的大小夫人,江绿瑶。一边吃饭一边说的不外是鼓励文举的话。江敖生说,他将文举的文章交给了吏部侍郎,很得他的赏识,要文举专心考试,进士及第一定不是问题。
文举婉拒了江敖生派给他的书僮,可是拒绝不了我,隔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和他带着东西一同往考场去,一千多人加上陪同的家属,场面真是热闹。
“小桃,这里人多复杂,你一个人不太安全,还是先回去了。”他叮咛。
“不要,我要等你出来。”
“不知道要多久呢,考到天黑或明天早上也不一定,你在这里等着,我怎么放心。”文举说。
“好,我会照顾自己。来,东西给你。”我把帮他提着的包袱交给他。
“嗯。”文举接过包袱,走了几步,回头向我挥挥手,又走了几步,脚步有些颠。我看他停下来,手按着头。
“杜大哥,怎么了?”我赶上去扶住他。
“头有点晕”他道,勉强站直身子。“没事的,我进去了。”他说。
我望着他的身影,还是不放心。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叫。
“桃儿!”
我回头,大惊叫出声,引起一堆人侧目。三四个“男子”把我团团围住。
“灵芝仙草?!”我忍住再一次大叫,却忍不住斑兴的轮流拉她们的手。“绛萱、小石子,怎么都来了?”我前两天才梦到她们呢,她们和我一样男子打扮,样子怪怪的。
“出来找你啊!这么久了都不回去。”几个人七嘴八舌。
“你来这里干什么?”
“陪人考试啊。”我笑,指着正要步进考场的文举。
“他呀,杜文举。”
“他?他就是让你玩得不肯回蓬莱山的人吗?”小石子歪着头,道:“和他一起这么好玩儿的话,我也要!”
“我看不是和他在一起好玩,而是小桃子动了凡心了。”绛萱笑道,她长了我一百多岁。
“动凡心?动凡心是怎么样呀?我还没动过呢!”灵芝仙草道,跟着又叫,大惊小敝的两根手指指着我:“啊!动凡心?小桃子你惨了!”
“胡说,我好得很呢。”我道,发现这样说不就是向她承认了,可是我不想分辩,好或不好,她也不懂。“走啦,文举还要考很久,咱们一起去玩。”
我们一起到处走动,见四下无人,闪身变回原来的样子,腾到云端追逐起来,闹成一团。
“对嘛,小桃儿还是这样好看,我们几个姐妹,就是你最美,扮男子可惜了。”小石子道。
“扮男子有什么,上次她回蓬莱山,我还看她扮乞丐呢!”灵芝仙草道。
“小桃,你说说嘛,那杜文举怎么让你动凡心,凡心又要怎么动?”小石子拉着我,我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快乐吗?”绛萱静静的问道。
这一问,把我问住了。
“他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是我的一桩心事,让我变得快乐,也让我变得不快乐”
小石子搔搔额头,皱着眉道:“什么变得快乐又变得不快乐好复杂喔!”
“我们一起到考场去看看他,你们觉得怎么样?”灵芝仙草提议,其他二人一哄答应了,扯着我要去看文举,我很内行似的领头进考场,其实我也没来过。
考场内一片安静,每一个人都是挤脑浆的模样,有的咬着笔杆,连脸上都画了胡子了。
“就是他。”
我找到文举,很骄傲的告诉灵芝仙草她们。她们几个人凑在他面前仔细端详他,小石子的鼻尖都快碰到文举的脸了。
“凡夫俗子嘛!”灵芝仙草打量着文举,很不以为然的道。
“我倒觉得不错喔,眉目秀逸,你看他写起文章来,气势不凡,跟其他应考者比起来,他非常的杰出。”绛萱一面说,绕着文举走一圈。
她夸他,我当然高兴,看着几个姐妹绕着他转,我叫道:
“你们别吵着他了!”
“这么护着他呀我吃醋,就偏要吵他,怎么样?”
灵芝仙草笑道,提着袖子在他头顶上甩啊甩的。
忽然,文举放下他的笔,双手按着头,眉毛打结似的紧紧纠在一起。
“哎呀,你看你,真的打搅到他了啦!”我叫,走过去要把她拉开,灵芝仙草一下跳开,挑衅的笑道:
“抓不到,抓不到”
“要是文举落第了,我就找你赔!”我恼了。她一点也不知道文举为了考试,背负多少压力,这个也拿来浑闹。
绛萱拦着我俩,道:
“不是灵芝仙草,是那两个”
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居然发现考场另一边有人在对他施法。
“岂有此理!”我怒,一个箭步抢上去,灵芝仙草她们一窝蜂的跟了过来。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对人施法术,妨碍他考试?”我上前质问那两人。
其中一个比较高的,文人打扮,拱手一揖,道:“我们是文曲星君的人,来护驾的。”
绛萱也走了过来,自称护驾的另一个人见她解了文举中的法术,有点生气,扯着嗓子道:
“各位是哪里来的,讲不讲理?我们已经说过了是来护驾,办正事的。”
我回头看了文举一眼,他重新提起笔,沉眉敛神的专心应试,我说什么也不让任何人扰他。
“你护你的驾,干什么叨扰我家相公。”我上前,斜睨着他,相公二字出口,绛萱三人同时转过头来惊讶的看我。
“那你是一定要从中作梗了?”
“作梗的人是你们。”
那家伙冷哼一声,朝我劈面击来,我闪身向后空翻,单脚跪地,考场内无风起浪,引来一阵騒动。
姐妹们一拥而上,对峙场面形成。小石子在我身后拍拍手,小声笑道:
“好玩好玩!我生平第一次和人打架。”
“要打出去打!”我涸漆,反正有一堆姐妹助阵。
“行,摆平你们再办正事。”那两人道,闪身飞了出去,我们几人也跟着飞出去。
一到场外,那两人抢先出手,大家各自变出兵刃,招架起来。这两人孤陋,没听过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姐妹四人和他俩大战三百回合,从长安城一直打到南天门,守门大将赶来劝架,拳脚无眼,他白白挨了好几下,也生气了,叫道:
“哎哟,不要打了!”
大伙停下手,那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认出我们来。
“你们是蓬莱山百花仙子座下的?”
“哼!”几个小花精同时冷哼一声,气势倒也惊人。
“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再胡搅蛮缠,我们要办正事。”文人打扮的那个气急败坏道。
“别跟她们说了,现在凡间天都黑了,说通了也来不及。”另一个更是气恼。
“好,不跟她们说,既然已经到了南天门,咱们报告玉帝去,这件事,让他作主。”他粗声粗气的说完,两人一起进了南天门。
哼,打输了还告状,真是没用!
绛萱见了他们离开,说道:“小桃儿,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回不回去?紫樱姐姐找你呢!”
“我还不回去,你们先走吧,替我跟紫樱姐姐说一声。”我道。
“好吧你多保重了。”灵芝仙草也道,我们就在南天门分手。我望着她们往蓬莱山方向而去,一直到看不见她们了才离开。
回到江府大宅,文举还没回来。热闹了一整天,现在寂静的厢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文举读书的桌边,平时放置文房四宝的黑色桌子,现在静静洒满了月光,感觉冷冷清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