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百多年前,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西西里就有心狠手辣的传奇名声了。为了争夺一片森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与对手展开了长达二十年的战争。对方家族的族长,唐·皮耶特罗·福尔伦扎,已经是八十五岁高龄,中风卧床,奄奄一息。医生都说他活不过一个礼拜了。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一员闯进卧室刺死了他,还大叫着让他不得好死。
唐·多梅尼科·克莱里库齐奥时常讲起这则古老的杀人故事,让大家明白这种过时的做法是多么愚蠢,还指出:不加选择地行凶纯属炫耀武力。暴力这种武器太宝贵了,浪费不得,必须用以达到重要目的才行。
他是有证据的。正是凶残让西西里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走上了末路。墨索里尼和法西斯党徒攫取了意大利的绝对权力时,意识到了必须把黑手党消灭掉。他们省略了应有的法律程序,黑手党被瓦解了,代价是数千无辜的人被牵连进了监狱或者流放。
只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勇气用武力反抗法西斯的法令。他们杀了当地的法西斯总督,袭击了法西斯党的敢死队。最让墨索里尼暴跳如雷的是,当他在帕勒莫发表演讲的时候,他们偷走了他珍视无比的圆顶礼帽和雨伞——那可是从英国进口的啊!这种粗人的幽默感和轻蔑,让墨索里尼成了整个西西里的笑柄,却导致了他们的灭亡。大批武装部队集结到了西西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五百名成员遭到杀害,还有五百个人被流放到地中海那些专门用于服刑的荒岛上。只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核心成员活了下来,小多梅尼科·克莱里库齐奥被送到了美国。凭借血液里一脉相承的品质,唐·多梅尼科在美国建立起了自己的帝国,他比西西里的先辈们更加狡猾、更有远见。他始终记得,纲纪不存的国家才是最大的敌人。所以,他爱美国。
很早他就听说过美国那句著名的司法格言:宁可错放一百人,不能冤枉一个人。他被这个美妙的概念震撼得哑口无言,于是他成为了热心的爱国者。美国就是他的家。他永远不离开美国。
受到这种精神的激励,唐·多梅尼科在美国所建立的克莱里库齐奥帝国比西西里的家族更加稳固。他用现金确保了与一切政治、司法机构之间的友谊。他的收入来源不是单一的,而是分散到美国最下游的传统行业中:建筑施工业、垃圾处理业、各种形式的运输业,但最大的现金流要数博彩业。相比利润最为丰厚的毒品生意,他还是喜欢博彩业,他总觉得毒品买卖靠不住。所以后来的几年,他只允许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操作博彩业。其他收入仅仅占据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抽来的份子钱中毫不起眼的百分之五而已。
二十五年以后,唐的计划和梦想就要实现了。如今的博彩业是受人尊敬的,更重要的是它正在逐步合法化。各州的乐透奖券越搞越大,都是政府骗老百姓的把戏。奖金要分二十年付清,等于州政府根本没出钱,光是这笔钱产生的利息就已经等于本金了。更可笑的是,这笔收入还要课税。这些细节唐·多梅尼科了解得一清二楚,因为他的家族拥有一家管理州乐透奖的公司,管理费颇为可观。
但是,唐一直盼望体育博彩在全美合法化。眼下只有内华达是合法的。这是他在收取地下博彩的份子钱时了解到的。光拿超级碗来说,一旦赌博合法化,一天之内就能挣到十亿美元。世界大赛的七场比赛收益也差不多。还有大学橄榄球赛、曲棍球、篮球,这都是丰厚的利润来源。到了那时,还会有种类繁多、让人欲罢不能的体育彩票,全都是合法的大金矿。唐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这辉煌的一天了,但对他的子女们来说,这是多么美妙的世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子孙将会跟文艺复兴时期的王族血脉一样,他们可以成为艺术家的赞助者、成为政府的顾问和领导者,甚至青史留名。披上这么一件金光四射的斗篷,财富的根源就会完全被掩盖。他的后代、追随者和真正的朋友都会永享太平。当然,唐向往文明的社会,这样的世界就好比一棵大树,庇护和滋养人类。但是这棵大树的根部,盘踞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这条巨蟒,它所吮吸的营养,来自于永远不会消亡的源头。
如果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是美国各黑手党组织的神圣教会,那么家族的首领唐·多梅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就是教皇。人们敬佩他,不光因为他的智慧,而且由于他的力量。
唐·克莱里库齐奥在家族中严格奉行一套道德标准,受到众人的尊崇。每个男人、女人和孩童,在压力之下、悔恨之中,或是艰难的环境面前,都要完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决定一个人的是行为,言语只不过是个屁。他对一切社会科学和心理学嗤之以鼻。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生时赎清原罪,死后求得解脱,是债就得还清。在这个世界里,他有严格的是非判断。
忠诚方面,首先是忠于自己的血脉;其次是忠于上帝(他的宅邸不是修了一所私人礼拜堂吗?);最后是忠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切义务。
社会方面,政府——虽然他是爱国者——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唐·克莱里库齐奥生于西西里,在那里,社会与政府是敌人。他对自由意志的概念非常明确,你既可以自由地放弃尊严和希望,像个奴隶一样换来每天的面包,也可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挣得面包的同时还能受到尊重。你的家族就是你身处的社会,你的天主处罚你的罪过,你的追随者为你提供保护。你对其他人有一份责任:他们也需要充饥的面包,他们也需要世界的尊重,他们也需要能够抵御他人冒犯的盾牌。
唐建立了这个帝国,并不是为了让他的子孙有一天湮没在一大群无望的人类之中。他建立和扩大自己的势力,为的是使家族的名字和财富能真正像教会一样长久存在。人活于世的目的,不就是在此生挣到每天的食物,在死后求得主的宽恕吗?至于芸芸大众和他们那种漏洞百出的社会结构,让他们见鬼去吧。
唐·多梅尼科带领家族登上了权力的巅峰,靠的是波吉亚式的冷酷、马基雅维利式的精明和对美国商业的深刻理解。但最重要的,是对追随者们那家长式的爱:奖赏美德,报复仇恨,保障生活。
就如唐所规划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现在的地位,除了极端险恶的情况之外,不需要再参与一般的犯罪活动。其他各个黑手党家族都成了它的封臣或者叫“代理人”,他们遇到麻烦的时候就会恭敬有加地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求援。在意大利语里,“封臣”和“代理人”押同一个韵。然而,在意大利方言中,“代理人”指的是那些执行最琐碎任务的人。封臣们持续不断地寻求帮助,唐·多梅尼科因而受到启发,把“封臣”统统变成了代理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他们之间调停,把他们从牢里弄出来,把他们的非法收益藏在欧洲,用简单的手段把他们的毒品运到美国,还利用家族在法官和政府官员当中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从各州一直延伸到整个联邦。通常来说,是用不着市政官员的帮助的。要是某地的代理人连他们自己所在的城市都影响不了,他们也就没资格做下去了。
唐·克莱里库齐奥的大儿子乔治以其在经济学上的天赋巩固了家族的力量。他就像巧手的洗衣妇,把现代文明倾泻出的大笔大笔的黑钱统统洗白。正是乔治一直试图缓和唐残酷的手段,努力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从公众视线中淡出。因此,家族得以存活。但他们的存在像不明飞行物一样,也许会有人看到什么事情、听到什么流言,也许会给人留下或恐怖或仁慈的印象,也许在联邦调查局和警察局的档案里有些许提及,但是报纸上不会刊载,甚至不会出现在以描写其他黑手党家族功绩为荣的出版物上,那些家族粗心大意、刚愎自用,等于自掘坟墓。
但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绝不是没牙的老虎。乔治的两个弟弟,文森特和佩蒂耶,虽然没有乔治那么聪明,却几乎完全继承了唐的勇猛凶悍。家族在布朗克斯意大利人聚集区养了一帮杀手。这片由四十个街区组成的地盘可以用来拍一部表现旧时代意大利的电影了。这里没有留大胡子的哈西德派犹太人、黑人、亚洲人、波希米亚人。在这儿,这些人也没有任何的生意,连一家中餐馆也没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么持有要么控制着这一带所有的地产。当然,有些意大利家庭的后代会留长发、背吉他,一副叛逆小青年的形象,但是他们全都被送到加利福尼亚的亲戚家去了。每一年都会从西西里过来一批经过仔细筛选的新移民,以扩充人口。布朗克斯尽管被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地区所环绕,却是一片没有罪恶的净土。
皮皮·德·莱纳从布朗克斯聚居地的头领,被擢拔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拉斯维加斯地区的代理人。但是他仍然直接听命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家族需要他的特殊才干。
皮皮就是所谓“中选者”的典型代表。“中选者”的意思是“合格的人”。他入行非常早,十七岁干掉了第一个人,值得一提的是,他是用绳子把这个人活活勒死的——在美国,年轻人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总是看不上绳子。他的体格非常好,个子挺拔,结实威猛。他理所当然是火器和爆炸物的行家。除此之外,他还极富人格魅力,因为他热爱生活。他总是让男人们感到如沐春风,跟他相处很放松;女人呢,则为他一半西西里的粗犷和一半美国电影式的风度倾心不已。虽然他对待工作极为认真,但他相信,生活是用来享受的。
他也有小小的缺点。他嗜酒好赌,对女人的兴趣永不消减。大概是因为他太享受与人交际的乐趣,他并不像唐所期待的那样冷酷无情。不过这些缺点反倒让他成为更具威力的武器。这种人身上的缺点是用来为身体“排毒”的,却不会让身体沾染毒害。
他是唐的侄子,这一点对他的事业当然也有帮助。他是血统传承中的一分子,在他打破家族传统的时候,这一点非常重要。
没人一辈子不犯错误。皮皮·德·莱纳二十八岁的时候,因为爱情而步入了婚姻。错上加错的是,他选的妻子,与他“中选者”的身份完完全全不相吻合。
她叫娜莱内·杰瑟普,在拉斯维加斯桃源大酒店表演舞蹈。皮皮很骄傲地指出,她可不是那种在你面前露胸露屁股的舞女,她可是舞者。而且娜莱内很聪颖——按照拉斯维加斯的标准。她喜欢看书,对政治感兴趣。而且,由于她来自加州萨克拉门托典型的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圈子,她的价值观很老派。
他们完全是两个极端。皮皮对文艺毫无兴趣。他基本不读书,也不听音乐、看电影,或者看戏。皮皮仿佛公牛,娜莱内仿佛鲜花。皮皮外向、热情,却带着危险的气息,娜莱内则是与生俱来的温润,其他舞女和舞者从来没跟她红过脸,尽管他们自己经常借此打发时间。
皮皮跟娜莱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跳舞了。皮皮·德·莱纳,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锤,走进舞池却笨拙得像个呆子。舞蹈是一首他读不懂的诗,好似中世纪圣骑士的勇武、温柔,好似性爱的刺激美妙,这是他唯一一次对不懂的东西产生兴趣。
对娜莱内·杰瑟普来说,她仿佛瞥见了他的灵魂。做ài之前他们会跳上几个小时的舞,这让性爱更加飘飘欲仙,真正成为灵与肉的交流。他们跳舞时,无论在她的住所,还是在拉斯维加斯酒店的舞池中,他对她敞开心扉,无所不谈。
他擅长讲故事,他的故事也十分精彩。他用一种既殷勤又巧妙的方式表达了他的爱慕。他男子气概十足,却心甘情愿对她俯首帖耳,而且他愿意倾听。她谈论书、戏剧、民主拯救被剥削阶级的意义、黑人权利、南非的解放、救助第三世界苦难人民的责任,皮皮骄傲而兴致盎然地听着。皮皮为这些言论激动不已,因为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十分新奇。
他们的性爱因此更为和谐,他们的差异反倒让两人彼此吸引。这样对他们的感情很有好处——皮皮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娜莱内,而娜莱内并没有看到真正的皮皮。她所见到的,只是一个爱慕她的人,一个用礼物淹没她的人,一个倾听她梦想的人。
他们相识一周后就结婚了。娜莱内只有十八岁而已,懵懂无知,皮皮二十八岁,坠入爱河。他接受的传统观念虽然是另一个极端,但两个人都想组建一个家庭。娜莱内是个孤儿,皮皮也不想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介入他们的热恋。他也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的。不如先斩后奏,让他们慢慢接受好了。他们的婚礼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座教堂举行了。
不过,他的判断再次出现了失误。唐·克莱里库齐奥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就像他常说:“男人在生活中最基本的责任就是养家糊口。”如果没有妻儿,生活的目的又算什么呢?让唐不快的是,婚事没有征询他的意见,婚礼没有与整个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共同庆祝。毕竟,皮皮的身上流着克莱里库齐奥家的血。
尽管唐气急败坏地说“他们愿意跳舞就一起跳到死”,他还是慷慨地送出了大量贺礼:一辆别克大轿车、一家年收入十万美元的讨债公司,还有擢升。皮皮·德·莱纳继续作为关系最为密切的西部代理人之一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效命,他不能留在布朗克斯的聚居地,他的外族妻子怎么能跟忠于家族的人一起生活?对他们来说,她全然是个外国人,就跟被隔离在此地之外的穆斯林、黑人、哈西德派犹太人和亚洲人一样。所以实质上讲,虽然皮皮仍然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铁锤,虽然他是个“封疆大吏”,他终究失去了一部分对家族的影响力。
阿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作为伴郎、桃源酒店的主人出席了他们的世俗婚礼。他举办了一次小型的晚宴,新郎新娘翩然起舞、共度良宵。之后的若干年里,格罗内韦尔特跟皮皮·德·莱纳建立起了密切而忠诚的友谊。
婚姻维持了很长时间,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哥哥受洗时取了名字叫克罗奇菲西奥,但大家总是叫他克罗斯。十岁大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很像妈妈了。他的身形优雅,面容柔和而英俊。但是,他也继承了父亲的力量和过人的协调能力。妹妹叫克劳迪娅,九岁,像爸爸。她的五官粗犷,好在带着孩提稚气和灵巧,才不算难看。她可没能继承父亲的天赋,却继承了妈妈对书、音乐和戏剧的爱好,以及妈妈的温柔气质。自然而然,克罗斯跟皮皮走得很近,克劳迪娅则更愿意黏着妈妈娜莱内。
德·莱纳一家和睦地度过了十一年。皮皮在拉斯维加斯的代理人事业顺风顺水,他为桃源酒店收债,充当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铁锤。他发了财,过上了体面的日子,但是按照唐的要求,并不铺张奢华。他酗酒,他赌钱,他跟老婆跳舞,他跟孩子们嬉闹,尽力为孩子们成人之后走上社会作准备。
皮皮从自己危机四伏的生活中学会了及早盘算。这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很早开始,他就把克罗斯当作大人。他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成为他的援手。也可能,是因为他希望身边能至少有一个人他能充分信任。
于是他开始训练克罗斯,教他赌博的各种手法,带他跟格罗内韦尔特共进晚餐,让他了解赌场里的各种骗术。格罗内韦尔特每次的开头都是“每天晚上都有上百万的人不眠不休,琢磨着如何在我的赌场里出老千”。
皮皮带着克罗斯去打猎,教他如何给动物剥皮、掏内脏,让他了解血腥味,让他看到自己血红色的双手。他让克罗斯上拳击课,让他感觉疼痛,教他枪械的保养使用,但是勒脖子这一套皮皮有所保留。毕竟这只是他自己的嗜好,如今已经不大用得上了。再说,他没办法跟孩子的妈妈解释绳子的用途。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内华达州的群山之中拥有一片广阔的猎场。皮皮就带着全家到那儿去度假。他带着孩子们打猎,娜莱内则在温暖的猎场小屋里读书。打猎的时候,克罗斯轻而易举就打中了狼和鹿,有时候还能打到美洲狮和熊。克罗斯的能力展露无遗,他对枪械的天赋过人,对武器的保养认真细致,在危险中能保持冷静,无论是摘血淋淋的内脏还是掏一圈一圈的肠子都不会畏缩。肢解猎物、收拾尸体,这些从来吓不着他。
克劳迪娅可没有这些品质。听到枪响她就害怕,给鹿剥皮她会呕吐出来。没过几次,她就拒绝再离开小屋了,而是跟妈妈一起读书、沿着附近的小溪散步。克劳迪娅连钓鱼都不去,让她把硬铁钩从软乎乎的虫子中间穿过去,她可受不了。
皮皮把心血都浇灌在儿子身上,从最基本的行为抓起。不轻易动怒,不谈论自己。要用行动而不是言语来赢得尊重。尊重家庭的每一分子。赌博是消遣,可不是营生。爱父母和妹妹,但是小心,别爱上老婆以外的女人。老婆就是给你生孩子的女人。有了妻儿,就要牺牲自己的生活去养活他们。
克罗斯真是个聪明的学生,他爸爸喜欢得不得了。他还喜欢克罗斯像极了娜莱内。他有着她的优雅,简直就是她的翻版,更妙的是他没有艺术细胞这种破坏婚姻的天赋。
唐梦想所有的子孙后代将来都能进入合法的社会,但皮皮从来不相信,他甚至不相信这种做法有多大好处。他认可唐天才的一面,但是这一次,伟大的唐也显出浪漫主义情怀了。不管怎么说,父亲永远希望子承父业,永远希望孩子能像自己一样。血缘就是血缘,永远变不了。
这一点上皮皮证明自己是对的。尽管这都是唐·克莱里库齐奥一手规划的,可是就连唐的孙子丹特也抵制这份宏伟蓝图。丹特仿佛回归了西西里的血统,渴望力量、意志坚定。他可从来不怕破坏什么社会法律,也不敬畏天主。
克罗斯七岁、克劳迪娅六岁的时候,克罗斯带着与生俱来的攻击性,没事就喜欢打克劳迪娅的肚子,哪怕当着爸爸的面也敢动手。克劳迪娅哭着找爸爸,而身为家长的皮皮呢,则有若干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他可以命令克罗斯停手,如果克罗斯不听,他就拎起克罗斯的脖颈在空中来回晃,他时常这么做。他也可以要求克劳迪娅还手。他还可以一巴掌把克罗斯掴到墙上,他这么干过一两次。但是有一回,可能是因为刚吃过晚饭犯懒,更主要是因为娜莱内总是因为他对孩子们使用暴力发牢骚,总之他平静地点着了雪茄,对克罗斯说:“你打你妹妹一下,我就给她一美元。”克罗斯接着对妹妹动手,皮皮就把一美元的钞票撒在克劳迪娅头上,可把克劳迪娅乐坏了。终于,克罗斯沮丧地收手了。
皮皮总是给妻子送小礼物。但是这些礼物都像是主人赏给奴隶的,是伪装奴役的贿赂。都是些贵重的礼物:钻石戒指、裘皮大衣,还有欧洲旅行。因为她讨厌拉斯维加斯,他就为她在萨克拉门托买下了一座度假别墅。他曾装扮成司机的模样把一辆宾利轿车开过来送给她。就在他们的婚姻解体之前,他还送给她一只古董戒指,那是波吉亚的藏品。他只在刷信用卡上限制她,要求她拿家里的零用钱还款。皮皮从来不用信用卡。
他在其他方面也很开明。娜莱内有完全的自由。皮皮可不是爱吃醋的意大利丈夫。尽管他自己除了生意之外从不出国旅行,他还是同意了娜莱内跟女伴们一起去欧洲游玩。因为她那么渴望看看伦敦的博物馆、巴黎的芭蕾舞,还有意大利的歌剧。
有好几次娜莱内都觉得奇怪,皮皮为什么不会吃醋,经年累月之后她才明白,没人够胆子向她献殷勤。
对于这桩婚事,唐·克莱里库齐奥曾经刻薄地说:“他们难道觉得自己能跳舞跳上一辈子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娜莱内的腿长得出奇,没法成为一流舞蹈演员,她的性格太死板,又当不了交际花。于是她安于婚姻生活。起初的四年,她很开心。她照看孩子,她到内华达大学去上课,如饥似渴地读书。
但皮皮不再关心周围的一切了,他也不关心那些黑人了,反正他们连偷东西都能叫人抓住。至于那些美国土著,管他们是谁,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讨论书籍和音乐,他根本不是这块料。而且,娜莱内要求他不能打孩子,这也让他大惑不解。小孩子就像小动物一样,不镇住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受到教化呢?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不会真伤到孩子。
于是,到了婚姻的第四年,皮皮有了情妇。一个在拉斯维加斯,一个在洛杉矶,还有一个在纽约。娜莱内的报复,则是拿到了教育学的文凭。
他们努力维系着婚姻。两个人都爱孩子,尽量让孩子快乐成长。娜莱内的许多时光都陪着他们读书、唱歌,还有跳舞。而婚姻则全靠皮皮的好脾气维系着。而且他精力旺盛,像动物一样欲求不竭,这多少调剂了夫妻的关系。两个孩子喜欢母亲的温柔优雅、美丽率真,敬畏父亲的强大。
夫妻两个都是孩子的好老师。母亲教他们优雅的社交、得体的举止,还有跳舞、打扮、整理仪容等,父亲教给他们立世之道,怎么避免受到伤害,怎么赌博,怎么锻炼体魄。他们从来不会觉得父亲太过粗暴,因为只有教训他们的时候他才如此。而且他教训他们时也不动肝火,所以他们并不会心怀怨愤。
克罗斯无所畏惧,却能放低姿态,克劳迪娅从来没有哥哥的那种勇气,却很倔强。好在他们从来不缺钱。
时日渐久,娜莱内注意到了一些细节。一开始都是些琐碎小事。皮皮教孩子们玩牌的时候,无论是德州扑克、21点,还是金拉米,都是皮皮洗牌,把他们的零用钱赢个精光,到了最后关头又让他们运气好得打着瞌睡都能赢牌。有趣的是,孩提时代的克劳迪娅远比克罗斯喜欢赌博。后来,皮皮就给他们演示他是怎么出千的。娜莱内很生气,她觉得他根本不把孩子的未来当回事,就好像不把她的生活当回事一样。皮皮解释说,这是对他们的教育的一部分。她说这算什么教育,分明是教他们学坏。他要孩子们面对生活的现实,而她希望孩子们面对生活的美丽。
皮皮的钱包里总是塞着一大沓现金。对这种事,妻子就跟税务官一样,充满疑虑。虽然皮皮的生意——那家讨债公司——确实挺红火,可是他们的开支跟这档买卖的收入也太不成比例了。
全家去东海岸度假、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发生接触的时候,娜莱内怎么会感觉不到皮皮有多么受到尊重呢。她注意到了人们在他面前是多么小心翼翼,注意到了对他的恭敬有加,也注意到了这些人没完没了的闭门会议。
还有其他的小事情。皮皮每周至少要出差一趟。对他的行程细节她从来一无所知,他也从不吐露半个字。他有持枪执照,对于专门清讨大笔欠款的人来讲倒合情合理。他谨慎得很。娜莱内和孩子们都没法接触到他的武器。子弹都是在不同的柜子里分别锁起来的。
一年一年过去,皮皮的出行越发频繁,而娜莱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孩子。皮皮和娜莱内的夫妻生活越来越少。而且,皮皮在情欲方面越来越成熟,两个人自然渐行渐远。
时间一久,谁也没法向最亲近的人掩饰自己的本性。娜莱内发现,皮皮完全是我行我素。尽管对她从不粗暴,他的本性却相当凶悍;他装作坦诚,其实诡秘难以捉摸;他面目和蔼,却极度危险。
他也有一些可爱可恼的小毛病。比方说,他喜欢的东西,别人也得喜欢。有一天,他带一对夫妇去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这对夫妇对意大利菜并没有特别的兴趣,因此没怎么动刀叉。皮皮注意到这个,饭就没法儿吃了。
有些时候,他会说起讨债公司的生意。几乎所有拉斯维加斯的大酒店都是他的客户。他向赌场上借钱不还的顾客收债。他坚持说从来没使用过暴力,只不过用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说服他们罢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明明有钱却不履行义务,这种人很让他冒火。医生、律师或者公司高管享受了酒店服务,却不愿意付账。但是找这些人要钱很容易:到他们的办公室大吵大闹让客户和同事都听见就是了。你要让他们出尽洋相,恐吓是不行的,骂他们烂赌棍、欠钱不还、厚颜无耻、给他们自己的职业抹黑,这就行了。
做小买卖的人就麻烦多了。这帮锱铢必较的家伙恨不得一毛钱一毛钱跟你讲价。还有的耍小聪明,写张银行兑不出来的支票,然后说搞错了。这种把戏他们最愿意干了。他们给你写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户头上却只有八千。但是皮皮能搞到银行资料,所
以他干脆帮他再存两千,然后把一万整个提出来。他给娜莱内讲这些事的时候,笑得十分开心。
皮皮对娜莱内说,他的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不光是劝赌徒还钱,还要劝他们接着赌下去。哪怕身无分文的赌徒也有价值。他可以干活挣钱。所以你只要把他的债宽限几天,就算没有信用抵押也可以接着在赌场里玩儿,只要赢钱,就能还账。
有天晚上,皮皮给娜莱内讲了个故事,他觉得这个故事太好笑了。他的讨债公司开在桃源酒店附近一家小购物中心里。那天他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外边的街上突然有枪响。他赶忙跑出去,正好看见两个蒙面人从旁边的珠宝店里逃跑。皮皮想都不想就掏枪朝两个人射击。有辆车接应这两个人跑了。几分钟之后警察赶过来,挨个问了一圈之后,他们竟然把皮皮给抓起来了!他们明知道他的枪是上了牌照的,但是他犯了“疏忽致危”罪。最后是阿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把他保释了出来。
“我他妈的为什么开枪?”皮皮嚷道,“阿尔弗雷德说,这是因为我骨子里是个猎人。我可不明白。我开枪打劫匪?我保护社会?结果他们反倒把我关起来了。把——我——关起来啦!”
但是,某种程度上讲,这都是皮皮的小花招。他不经意地流露一点出来,娜莱内就会以为这是他的本性,而不会深究到真正的秘密上去。而最终让她决定与皮皮·德·莱纳离婚的,是因为皮皮因为涉嫌谋杀被捕了……
丹尼·福波尔塔靠着放高利贷挣的钱,在纽约买下了一家旅行社。他曾经靠的是桑塔迪奥家族提供的保护,不过桑塔迪奥家族如今已经不存在了。他的大部分收入,来自组织拉斯维加斯旅游团。
所谓旅游团,其实就是跟拉斯维加斯的某家酒店签订独家合同,专门给这家酒店输送前来度假的赌客。丹尼·福波尔塔每个月都包一架747客机,凑齐两百个顾客飞赴拉斯维加斯的桃源酒店。一千美元的总价里,包括了纽约到拉斯维加斯的往返机票、航班上的免费酒水和餐点、酒店房间、酒店里的酒水和食物。许多人都报名等着排期参加这样的旅游团,福波尔塔总要对顾客加以精心挑选。能参团的,必须有高薪工作(是否合法无所谓),每天至少能在赌场里玩上四个钟头。还有,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得在桃源酒店的收银台申请一个信用户头。
福波尔塔有一笔宝贵财富,他跟一帮三教九流的人关系不错。这些人里有诈骗犯、银行劫匪、毒枭、香烟走私客、服装街的混混,还有在纽约各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混得有声有色的家伙。这些人都是他的主顾。毕竟他们的日子过得担惊受怕,总得找个时间放松一下。他们有大笔的黑钱,都是现金,又热衷赌博。
每次桃源酒店送去一个两百人旅游团,丹尼·福波尔塔都会收到两万的酬劳。如果桃源的住客输得太多,他还会分到提成。所有这些,再加上他收到的参团费用,使他的月收入相当可观。可惜福波尔塔嗜赌如命。终于有一次,他入不敷出了。
福波尔塔是个擅长耍手腕的人,很快就想到了让收支平衡的办法。身为旅游团组织者,他的职责之一就是给申请信用账户的参团游客开具证明。
福波尔塔雇用了一群凶悍无比的武装抢劫犯。他计划靠着这些人,从桃源酒店偷八十万美元出来。
福波尔塔给四个人做了假材料,把他们说成是时装中心的老板,信用评级都很高。具体细节都从旅行社保存的档案里抄出来的。根据这些材料,他给这些人开了二十万美元的信用证明,然后把他们送进旅游团。
“唉,他们根本就是来白拿的。”格罗内韦尔特后来说道。
两天的行程里,福波尔塔和他的爪牙们在酒店大肆消费、款待美丽的女歌手、在礼品店签单买礼物——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们从赌场里换来的都是黑色筹码,在账单上签了字。
他们分成两组。一组跟庄,一组跟闲。这样的话,他们顶多赔掉一点,或者不赔不赚。所以,他们要从赌场里签单提出一百万美元的筹码,福波尔塔最后全部去兑成现金。他们看起来全都赌得昏天黑地,实际上只不过是装样子而已。整个过程中他们忙得不亦乐乎,真把自己当成好演员了。开骰子的时候他们求天求地,输掉的时候脸色铁青,赢了的时候又喜形于色。这一天过去,他们把筹码交给福波尔塔提出现金,再从收银台签单换出新筹码。两天的闹剧结束之后,这个小团伙已经赚到了八十万美元。他们还高高兴兴地在食宿购物上消费了两万美元,但在收银台上留下的,是一百万美元的借据条子。
丹尼·福波尔塔作为头头儿,独得四十万,剩下的让抢劫犯们平分。他们非常满意,尤其是福波尔塔还许诺说将来可以再干一票。大酒店的漫长周末、免费的酒水食物、漂亮姑娘,每人还有十万美元入账。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滋润呢?这比脑袋别在裤腰带里抢银行好赚多了。
格罗内韦尔特第二天就发现了这个骗局。日常报告上显示的金额有异样,就算是福波尔塔的旅游团数目也太大了。而赌客们在台面上输的钱和一晚上开局之后剩下的钱,相比换成筹码的钱来说又太少了。格罗内韦尔特把监视摄像头的录像找来,还没看上十分钟,就明白了整套把戏。他还意识到,这些欠款单不啻一沓草纸,这些人用的都是假身份。
他忍无可忍。这么多年他见过的骗术多了,没见过这么拙劣的。还有,他很喜欢丹尼·福波尔塔这个人。这个人给桃源酒店挣了大钱。他知道福波尔塔会怎么辩解:福波尔塔会说自己也上了假身份的当,自己也是无辜受害。
对于赌场员工的无能,格罗内韦尔特很生气。骰桌的荷官应该能察觉,巡场的应该抓住这帮搞“两头赌”的家伙啊。这又不是什么高明手段。人一旦日子过得好了就心软,在拉斯维加斯也不例外。他满心悔恨地想,非得把荷官和巡场的人打发去转轮盘不可。但是有件事他躲不过去,他必须得把整件事情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汇报。
他先把皮皮·德·莱纳叫到酒店来,给他看了材料和录像。皮皮认得福波尔塔,但不认得另外四个人。于是格罗内韦尔特从视频里截了图像给皮皮。
皮皮大摇其头:“丹尼还真以为自己能带着钱远走高飞吗?我本来还以为他是个挺聪明的骗子。”
“他是个赌徒,”格罗内韦尔特说,“这种人永远觉得自己手里的牌是能赢钱的牌。”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丹尼肯定会跟你说这事儿跟他无关。但是记住,他必须证明他们拿得出钱来。他肯定说他是根据身份材料做证明的。一个组团人必须证实每个人的身份。他必须知道这一点。”
皮皮笑笑,拍了拍他的后背:“放心,他说不动我。”二人大笑。丹尼·福波尔塔有没有罪并不重要。他得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第二天,皮皮飞到了纽约。他来到科沃格,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讲了来龙去脉。
穿过大门岗哨,他驱车而上。长长的沥青路面从斜坡草坪中穿行而过,四周的围墙缠着带刺的铁丝电网。主楼门前站着一个警卫。这便是和平时期的景象。
乔治向他打了招呼,带他穿过主楼,来到后花园。花园里种了番茄、黄瓜、莴苣,甚至还有甜瓜,周边是阔叶的无花果树。唐从不种花。
全家正围坐在一张木头圆桌边吃早餐。无花果树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漫,唐就坐在院中。他快七十岁了,依然精神矍铄,这会儿他正喂自己十岁大的外孙丹特吃饭。他跟克罗斯同样年纪,虽然容貌漂亮,却十分专横。皮皮老是忍不住想上去掴他一耳光。唐对外孙百依百顺,又是给他擦嘴,又是好话哄着。文森特和佩蒂耶看起来颇不自在。一直到孩子吃完饭被妈妈萝塞·玛丽耶带走,会议才算开始。唐·多梅尼科笑着看孩子走开,然后对皮皮说:“啊,我的‘铁锤’啊,福波尔塔这个无赖,你说该怎么办?我们让他吃穿不愁,他竟然贪心不足。”
乔治抚慰道:“要是他把钱还回来,他还是可以替我们接着挣钱的。”这是唯一可以宽宥这个人的理由。
“不是小数目啊,”唐说,“必须追回来。皮皮,你怎么看?”
皮皮耸了耸肩。“我尽量。但是这些人全都是有钱就花干净的人。”
文森特讨厌闲谈。他说:“看看照片吧。”皮皮掏出照片,文森特和佩蒂耶端详着四个抢劫犯。然后文森特说道:“我和佩蒂耶认识他们。”
“那好,”皮皮说,“那你们就负责这四个家伙吧。要我怎么处理福波尔塔?”
唐说道:“他们没把我们当回事儿。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只知道报警的废物吗?文森特、佩蒂耶,你们俩去帮皮皮,我要钱如数归还,这几个流氓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明白了。这件事皮皮负责,这五个人都得死。
唐离开众人,到院子里散步去了。
乔治叹了口气,说:“老头子太狠了,时代变了。这样冒险不值得。”
“文尼和佩蒂耶对付那四个手下的话,就没事,”皮皮说,“没问题吧,文尼?”
文森特说道:“乔治,你得跟老爷子谈谈。那四个人肯定没钱。我们做个交易,让他们出去弄钱来还给我们。要是杀了他们,钱就没了。”
文森特是个实在的杀手,从不因为嗜血的欲望而放弃更为可行的解决方法。
“好吧,这倒可以商量。”乔治说,“这几个人都是跟班。但是他肯定不会放过福波尔塔。”
“福波尔塔必须接受惩罚。”皮皮说。
“皮皮表弟,”乔治笑着说,“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皮皮讨厌乔治这么叫他。文森特和佩蒂耶这么叫他是出于热情,可乔治呢,只有在讨价还价时才会这么叫他。
“做了福波尔塔是我分内事,”皮皮说,“你们把讨债公司给我了,我还从桃源领薪水。但是追回这笔钱就比较难,所以我得分个成。要是文尼和皮提也从那几个小杂碎的钱抽成的话,就跟他们一样好了。”
“很合理。”乔治说,“但是这可跟追讨赌债不一样。没有五十那么多。”
“不,不用,”皮皮说,“让我沾点光就够了。”
听到这句西西里俗话,大家都笑开了。佩蒂耶说:“乔治,别给得太少了。你别想剥削我和文森特。”如今,佩蒂耶负责管理布朗克斯地区,是打手头领。他一向主张底层的人应该多得点钱。他愿意把自己拿到的份儿拿出来分给手下。
“你们这帮家伙真贪得无厌,”乔治笑道,“我就跟老爷子说两成好了。”皮皮知道,这种情况的意思就是一成半或者一成。这是乔治的老传统了。
“我们三个凑一起分怎么样?”文森特对皮皮说。意思是,不论谁弄回来的钱,不论多少,三个人都放在一起平分。这是友好的表示。从活人身上搞钱总比死人身上的机会要大得多。文森特明白皮皮的价值。
“好的,文尼,”皮皮说,“多谢了。”
远处的院子边上,他看见丹特和唐手拉着手一起散步。他听见乔治说:“丹特跟我父亲怎么会相处得这么好?太奇怪了。爸爸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他们俩成天在一起说悄悄话。嗯,老爷子这么精明,孩子早晚学得跟他一样。”
皮皮看见孩子扬起脸看着唐。两个人的表情,就仿佛他们之间有一个凌驾天地的大秘密。后来皮皮才相信,此情此景就是他的厄运之眼,为他带来了不幸。
皮皮·德·莱纳的行动一向是精心策划。他可不是一味蛮干的莽夫,而是个手艺娴熟的技师。所以,他在具体行动的时候,非常依赖心理分析策略。丹尼·福波尔塔这件事有三个问题:第一,他得把钱拿回来;第二,他得跟文森特和佩蒂耶·克莱里库齐奥仔细协调(这部分倒是很简单,文森特和佩蒂耶办事效率非常高。两天之内他们就找出了那几个喽啰,迫使他们悔过,然后安排他们作出赔偿);第三,他得杀了丹尼·福波尔塔。
皮皮“偶遇”福波尔塔并不难,然后热情邀请他到东城吃中国菜。福波尔塔知道皮皮为桃源酒店追讨赌债。这么多年,他们生意上少不了打交道。因此在纽约碰到皮皮,福波尔塔无法推辞他的邀请。
皮皮非常低调。一直等到点完菜,他才开口道:“格罗内韦尔特跟我说他被骗了。你有责任证明这些家伙的信用能力,这你知道吧。”
福波尔塔赌咒发誓他是无辜的,皮皮咧嘴一笑,友好地拍拍他的后背:“得了吧,丹尼,”他说,“格罗内韦尔特手里有录像,你那四个伙计都招了。你麻烦大了,但是如果你把钱还回来,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件事。没准儿我还能让你接着搞旅游团呢。”
为了证明他的话,他掏出了四个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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