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来的紧急煞车,让韦康森几乎来不及防备地往前座撞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鲜血正从自己的前额渗出。用力甩了甩头,他企图使自己的意识清醒些。
尹淑整个人向前趴着。没有动静。
“淑儿?”他轻扳过她的肩,让尹淑面对他。
但回答他的只有尹淑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淑儿!”他没有办法思考,瞪视着尹淑,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快叫救护车!”韦康磊狂喊!
“有个女孩被你们撞到了!”有路人看到了芷凡。
韦康磊闻言慌忙下车。他奔至芷凡身边,蹲了下来。“你还好吧?”
芷凡无语,苍白的脸庞没有半丝血色,她紧闭着眸子,仿佛沉睡了一般。
这女孩被撞昏了!
“快叫救护车!”他忍不住再次狂喊。
等待真是一种煎熬!
急诊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却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但他何尝预料得到在一天之内,他的生命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一早,他还是神采奕奕的新郎倌,下午,却必须面对妻子存活与否的煎熬。
“这一切的不幸为什么全要发生在我身上?”韦康森喃喃自语,无法自刚才的事件中恢复。他的领带歪了,礼服上血迹斑斑,满脸的怨愤犹如撒旦。
如果上帝要惩罚人类,这无疑是最狠的招数了。尹淑才为他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为何还要她承受这种伤害?他全身发冷,冥冥之中,似乎感到尹淑逐渐地离他远去。她笑得很凄凉,双唇微微翕动,像似要说些什么。
“淑儿?你说大声点!”他不自觉发出声音。
“大哥,大嫂还在急诊室里。”韦康磊轻摇他的肩。
“你别吵,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他斥责韦康磊,怪他打断尹淑。
“大哥,你醒醒!大嫂还在里面急救。”韦康磊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出来了,医生出来了!大哥,快,快点!”他瞥见急诊室门一开,连忙使劲喊人。
韦康磊首先起身,快步走向医生。
“情况如何,医生?”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是说”韦康磊提不起勇气问。急诊室内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接受。
“新娘已经过去了,另外一个还要观察,她撞得不轻,怕有失去记忆的危险。”
新娘?
他听到了什么?
新娘不是尹淑吗?过去了?尹淑去哪里了?
韦康森仿佛自梦境中回来般,他推开眼前所有的人,独自向急诊室跑去。
眼前有两个人,一个从头到脚都以白布覆盖着;另一个则苍白着脸,仍如沉睡般,但他不认识那个女孩,他从没看过她。
他走到覆盖着白布的身体旁,小心地掀起布的一角,白布之下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鲜血已干,留在尹淑无色的双颊及额头上,宛若是涂了过多的胭脂。
“淑儿?”他细声轻唤。
然而,没有任何的回答。
这一刻,韦康森终于明白尹淑果然真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走得不留痕迹,恰似雨后彩虹般瞬间消逝。
隐忍多时的愤怒及哀凄,再也没有任何屏障,霎时间排山倒海而来,叫韦康森失去控制地哀嚎。
“淑儿——”
八德路上,熙来攘往的人潮,过路行人形色匆匆,走着各自的路,怀着各自的心事。
宋艾盟独自一人走在红砖道上,思考着未来的路该如何继续下去。母亲辞世至今已近百日,每当想起她断气之前的最后一席话,艾盟仍是久久不能自已。
“小盟,妈走了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要坚强点,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要不然,妈在天上是放心不下的。还有,不要恨你爸爸,他有他的苦处,你一定要原谅他。这么多年了,我们不也是过得好好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毕竟都熬过来了。若你有幸,宋家能接受你,你一定要认祖归宗,孝顺你爸爸;若你和宋家无缘,也不要强求。”杨桦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软弱无力。
五个月前,杨桦因疲劳过度而被送进医院,但却意外检查出她罹患了子宫颈癌。更悲惨的是,她的病情已经到了癌症末期,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快,根本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消息对杨桦母女俩,简直晴天霹雳。杨桦在两个月之内,迅速消瘦二十公斤,原本就柔弱的身躯,到后来更只是剩下一层枯黄的表皮。
病魔的折磨,使得她整个脸颊凹陷得有如骷髅。
艾盟看到母亲变成这般模样,内心岂只是绞痛而已!老天要作弄人,为何要在同一人身上重复施行?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全是骗人的假话!如果上天真是这样,母亲就不会在含辛茹苦地将她拉拔大后,还来不及让她尽孝心便一命归天。这一切都只是谎言罢了!她无法不怨怼老天爷对她母女俩的不公平。
愤怒夹杂着苦涩让艾盟又湿了眼眶。
她努力眨眨眼,想甩开回忆带来的哀伤。目前,住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她的房东由于儿子要结婚需要布置新房,于是要她搬走。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上哪去找房子呢?
今天已经找了一整天了,还是没看到适合的房子。她好灰心,再找不到,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而她实在也没有足够的钱去住旅馆。
走着走着,她的视线被一幅巨大的相片吸引住。
相片中的人儿不是自己吗?
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喜悦,微微的,一丝一丝的。但更大的气怒继之席卷而来。她不记得曾让谁拍下这张连她自己都不曾有的照片。
艾盟抬眼一看——
爵士专业相片冲洗。
她推开玻璃大门,情绪上显得有点紧张。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位笑容甜美的服务人员上前询问她。
“请问一下,挂在那儿的照片是谁的?”她问得有些辞不达意。
“你的意思是?”服务人员看出了部分端倪。
“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会有那张照片?”
“哦!那不是我们店里的。我们有一个附设的艺廊在二楼;这个礼拜刚好是一个新摄影家,叫于绍伦的,在发表个人展,那张照片是他拍摄的。”
原来如此!可是艾盟还是不懂,她可从没认识什么摄影家啊!这个于绍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居然自己被他拍了这个照片,却还一点知觉都没有!
“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猛地回过神来,满脸的不好意思。“喔!没有了。谢谢你。”
“不客气。”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她笨拙地问道。
“当然,请自由参观。”
服务人员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她自己上楼。
艾盟再次道谢,随即向二楼的方向前进。
窄窄的楼梯间,光线晕黄,夹杂丝丝温热的气息。她不敢大声呼吸,却在踏进艺廊的刹那间吓呆了!
举目所及,展览的作品中,有百分之九十是以她为主角,而且每一张都拍得超乎她对自己的认识。相片中的她,表情有哀伤、有无助、更有迷惘
突然,一阵无法解释的愤怒自她心底窜起。这个于绍伦有什么权利将她的内心世界公诸于世?而且还没经过她的同意?他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可以?
“于绍伦在哪?”艾盟压抑着。
原本宁静的艺廊里,漾起了轻微的紧张气氛。所有正在欣赏摄影作品的人们忍不住回头注视着她,还有些人眼尖得很,早已认出她就是这次展览的要角。
众人的眼光惹得艾盟浑身不自在,同时也更加深了她的羞愤。情急之下,她无法控制地再次出声:“于绍伦在——哪——里?”
突然,一个有着高大体格的男人向她走来。他的双瞳墨黑无比,仿如寒冬的午夜,使人忍不住微微轻颤,他的唇抿得死紧,暗红唇色却极端诱人;艾盟出神地望着他,竟忘了该做何反应。
“什么事?”他神情严肃,内心波涛汹涌起浮。就是这个令他百思不解,却又念念不忘的女子。
“我——你就是于绍伦?”艾盟强自掩饰方才的失态,怒力让自己看起来世故些。
“我是!你这么气愤地喊我,到底有何贵事?”
“你居然敢问我有何贵事?这些是什么意思?”艾盟指向墙上的自己,眼中净是熊熊烈火。
“我不懂!”于绍伦一时无法了解艾盟的话。她的脸庞因动怒而闪闪发亮,恰似沐浴于傍晚的夕阳余晖中。
“为什么把我的照片拿出来展览?”艾盟气极了。他怎么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憎恨他的镇定与深沉。
更怨他长得如此好看,让她无法恨得彻底!
“你的照片?小姐,恐怕你搞错了。这里的照片每一张都属于我,都是我用尽心思去捕捉、去构成的,你根本没有权利对我说这些。”于绍伦说得斩钉截铁。
这是事实!
霎时间,艾盟哑口无言。是啊!她凭什么?他是摄影界的新秀,而她不过是个没没无闻的平凡女人,就算要对簿公堂,她也明白自己赢不了。
于绍伦见她由盛怒转为羞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怜惜的情绪。
怜惜?
一定不是怜惜!他强迫自己否认,基于一种他也不了解的原因。他不需要女人来干扰他的生活,她们只会带来麻烦;况且,芷凡都还待字闺中,他有什么权利谈感情?他答应过爸妈要好好照顾这唯一的妹妹的。
正当两人之间的空气快要凝结时,孟芸忽然狂奔而来。
“绍伦哥,芷凡出事了!”她面色凝重,气息急促。
“什么?”
“芷凡出车祸了,人已经被送往医院急救。”
他不相信!早上芷凡还活蹦乱跳,他记得她还警告他不能欺负孟芸,因为是她求孟芸来会场帮忙的,若他赶走了盂芸,就是不给她面子!
可是现在呢?
他瞬间有如雕像呆立,下意识拒绝接受这样的恶耗!
这是不可能的,芷凡健康得很呢!
艾盟也被这坏消息吓住了。这个芷凡一定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否则,他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压根儿不愿相信这恶耗似的。看着他脸色尽褪,只留一脸的惨白与自责,她不禁开始臆测,这个芷凡究竟是谁?
他的情人?未婚妻?抑或妻子?
妻子!
这层认知让她吓了一跳。我在干嘛啊!她轻声斥责自己,随即回到现实来。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没有多想,和孟芸问了医院后,便急急的往目的地前进。
“会场就交给你了。谢谢!”艾盟回头丢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