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行宫,是大魏开国以来所建的最大夏宫。距京城五百多里路程,其间各类宫室、园林、湖泊、庙宇叠布,绵延十数里地,是历代帝王避暑散心的绝佳去处。
行宫仿天下格局而建,东南湖区洲岛错落、湖光山色形胜江南,西北山区群峰环绕、色壑纵横,大有蜀地天堑之险峻,而东北草原纵横数十里,水土肥沃、牲畜遍野,是皇家春秋围猎之处。帝后所居的宫室群,建在山区以南与东南湖区交界之处。临高远望,便可坐拥江南岭北绝景。
沈席君的居所,便是一处临湖而建的竹制水榭。全屋以数百万支青竹制成,满室淡幽清宁,极是雅致。临湖远眺,微风徐来,半湖的夏莲绿荷翩跹,道不尽的缱绻风流。
每日里午后光景,沈席君便爱独自在榭台边闲坐品茗,消解彼时烦闷的暑气。如此怡然离居,世上纷扰仿若全然无物,这一份难得的清静或许便是最后的悠闲时光了。
身后有细嗦的脚步声临近,沈席君也不回头,便知是思言。于是放下茶盏转过了身子迎上她道:“皇上那边没什么事吧?”
思言福了身子,笑着近前道:“没什么大事,高公公说京中一切安好,看来太子对于国事上手很快,皇上很放心呢。”
沈席君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回手中的青花瓷盏:“这就好,皇上此刻在哪儿呢?有没有叫谁过去随侍?”
思言摇头道:“皇上带着兵部王大人、郑大人一起到围场赛马去了,晚膳前都不会回来。奴婢刚才路过贵嫔主子、昭仪主子和修仪主子屋里,都没见有谁随驾。想来皇上没带后宫的人去。”
沈席君抬目瞧了思言片刻,才轻轻道:“既然人都在,那待会儿你让人去叫她们来我这儿一块儿用晚膳吧。过来热河一个多月了,还没好好和她们几个聚过。”
思言笑着上前为沈席君重置了煮茶水的香炉,道:“瞧主子这话说的,皇上每日里晚膳都在您这儿用,贵嫔主子几个哪有这个福分陪您用膳哪。”
沈席君浅浅一笑道:“待会儿人前可莫说这话,对你自个儿不好。”
“奴婢省得。”思言敛了笑容,正色道,“刚才行宫罗总管来报,热河当地的三品以上命妇请求觐见,请主子您定一个时间。”
沈席君敛了目微微一叹,又重新将身子转回了湖水一侧:“让她们今晚觐见吧,叫小喜子安排晚宴,我与众妃嫔共同出席。”
思言当下退出去,唤过高进喜吩咐了几句,复又进屋。却见沈席君失神地望着满池莲叶,满目寥落之色。自从来了热河,沈席君便总是这般郁郁寡欢,思言知她心中有事却不能多问,只得在心中不住叹息,上前道:“主子喜欢这荷花池吗?奴婢听说是皇上惦念着主子您思乡,特地命人仿照西子湖畔曲苑风荷之景排布,可下了不少心力。”
沈席君闻言愣了片刻,重新凝神望向点缀在一片荷叶中的粉色花骨朵,轻声念叨:“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1]少时读杜樊川,不懂风荷无情、何以有恨。如今身临其境,方才懂得境随情易,当真传神。”言罢有片刻怔忡,沈席君低了头,侧脸见思言面上再次漾起了担忧的神色,于是安心地一笑,道:“皇上也是不易,诸事劳神还要想着我的事。瞧你的神情,是不是宫里有消息过来?”
思言点了点头,道:“宫里来了消息,皇贵妃近日与宫大人多有走动,似乎是与代王殿下联络频繁。此事要不要告诉皇上?”
沈席君正了神色,摇头道:“皇上自有消息来源,不用我们多事。只不过皇贵妃胆敢在皇上出宫之际私下与代王联络,想必也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庆和宫反应如此灵敏,果然叫人佩服。”
思言闻言变了颜色,急道:“难道真是有了什么事情?”
沈席君笑着转身回座,悠然道:“咱们的皇上和兵部尚书二位尚且有那个闲心在围场赛马围猎,你说又能出什么大事呢?不过是有些人庸人自扰罢了。思言,你且看着,一切终将不过是虚惊一场。”
是夜,当沈席君终于送走了一干前来参加晚宴的随驾妃嫔以及热河当地贵妇,便迎回了风尘仆仆的皇帝一行。
皇帝自围场回来,可以看出兴致不错,以至于侍奉在侧的高玉福说话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边为皇帝换装边絮絮叨叨地向沈席君抱怨着皇帝一日的辛劳:“娘娘您是不知道,皇上今天啊亲自下了场和那些个各家大人、公子们赛马,可没把奴才吓破了胆。您说皇上这么大年纪了和那帮年轻人较什么劲哪,这要是有个万一什么的,啊呸呸,奴才嘴贱,就没可能有什么万一……”
“皇上,看来您今天可真吓到高公公了,瞧他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沈席君笑着为皇帝递上暖茶,在一边打趣道,“幸好臣妾今日是没跟去,不然没被皇上惊到,倒先让高公公逗得够呛的了。”
“娘娘您就别埋汰奴才了。”高玉福苦着脸道,“您还是多劝劝皇上吧,奴才还想留着胆子回宫去呢。”
“下去歇着吧你,就你话多。”皇帝笑着皱了眉,遣高玉福退了下去,回头对沈席君道,“听说今日你设宴请了不少人,怎样还顺利吧?”
沈席君微微颔首道:“横竖不过是些妇人间的琐事,倒叫皇上惦念。皇上今日怎么也起了少年心性,和那一班沙场常客同场竞技。”
“一个比一个让得勤快,朕刚一下场还没怎么动弹呢,就这个腰腿扭了那个身体不爽,唉,终究是瞧朕老了,连敷衍一下的心力都懒得花了。”皇帝无奈地一笑,寻得常用的竹榻靠下,接过了沈席君递过的花茶。
“皇上也别这么说。”沈席君笑着在一旁矮凳坐下,寻思着皇帝策马一日劳苦,便为皇帝卸了鞋袜捏起了腿脚,低着头道,“此次随行官员中有不少都是新近提拔的,初次伴驾自然处处小心,这也说明他们行事谨慎仔细,皇上龙体金贵,哪能和那帮懵懂小子一起横冲直撞的?要是臣妾在,定然也是不许皇上这么乱来的。”
“朕自有分寸。”皇帝被沈席君逗得笑了出声,懒懒地抬眸看着沈席君熟埝地在自己腿边忙活,唏嘘地叹了一声道,“大丈夫一世,谁人不以戎马倥偬、征战天下为念,朕这一辈子,却只能处处休养生息、辛辛苦苦地守好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说什么中兴圣主、无为而治,都是下面人哄朕玩呢,说到底不过是一事无成罢了。”
沈席君笑着不语,一双澄澈清亮的眸子淡淡地瞧向了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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