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圭、安若成同来,显然并非闲事。虽已事过境迁,可帝后党隔似乎仍在,萧靖垣一叹起身,退后几步道:“你们谈吧,我不打扰。”
二人在殿口躬身送走了萧靖垣,才齐步入殿行礼问安。待得赐了座,霍圭开门见山便道:“此次江南之行……皇上是去了钱塘吧?”
沈席君一愣,旋即了然:“什么都瞒不过憬歃的耳目。”自南巡后,憬歃便人踪罕见,连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都难召唤得到。见她提及,霍圭和安若成便面露难色地互看一眼,想来是有连对她都不能说的隐忧,只能和先帝有关。
气氛忽而凝结,安若成顾左右而言他:“我先前就料到皇上会空跑一趟,回来一句没找着或者嫁人了事,结果太后您看是不。”虽是官至一品,但究竟年轻,言语间还是逃不了跳脱的痕迹。
沈席君心中一紧,便见霍圭小心地跟上,问询的语意中也带些探究:“依太后所见……皇上所说的这个苏皇后,究竟是否真有其人?”
沈席君抬头道:“霍大人可记得苏醉影?皇帝先前订了亲的姑娘确是那苏醉影的姐姐,只是……似乎已在三年前嫁了人。”
“皇上已让您见过苏醉影?那可是他身边的人。”霍圭面上微震,却见沈席君神色如常,只得依言推敲,“臣记得皇上说过,苏姑娘在五六年前已由其父许配于皇上,怎么就改嫁了呢?”
“似乎是前些年家里出了些变故,才找了户人家嫁了托身吧。”沈席君不欲多言,只能轻描淡写地略过。
可如此语焉不详有哪里瞒得过眼前的两人。安若成起身连声追问:“这不合常理。咱这里才是明媒正娶,就算先来后到,那姑娘也不该私自婚配,这可作不得数的。”
“嫁都嫁了,还能逼皇上抢回来不成?”沈席君将目光向手中茶盏,轻道,“人家也是一大家子人,牵扯纠葛、纷乱如麻,哪那么容易悔婚。再说,嫁入皇家也未必是好事,何必强留人家。”纵使后宫之主,亦有无数怨尤无处可诉,又何况已然他嫁的所谓新后。二人听沈席君语中哀意绵延,也不好再劝,只得由霍圭道:“那皇后的人选……太后可有打算?”
为了个皇后人选,她慈宁宫里终日觐见、折子不断,霍圭身为如今的当朝第一人,何尝不是如此。倒也想学年前选秀时的礼部尚书关门谢客,然而躲又能躲上几时。沈席君有些无奈地笑道:“就在宁妃和容妃间挑一个吧,回头你二位私下里也问问诸位大人是个什么意见……”哽一哽,又轻声道,“我想皇帝还是偏爱容妃多些。”
霍圭抚须斟酌:“若论家世,宁妃显赫且有重臣拥趸,不过宫氏之乱甫定,朝中无人想重蹈外戚乱政之覆辙。这样一来,身家背景干净的容妃倒更为合适。”
话虽如此,心还是不由得沉了。沈席君有些沉闷地挥了挥手:“就照着这个意思办吧,也别去问皇帝了,回头又是一堆理由推脱。等六部商讨合适,就开始准备大典,皇帝问起来就说是哀家懿旨,由不得他不遵。”
终于讨到了皇太后的一锤定音,霍圭面露喜色,和安若成互看一眼,齐齐告退。可这份喜悦却未能沾染到慈宁殿内分毫。沈席君长长地叹息,想起萧靖垣离开前问的那一句“你可愿意”,道不明的心慌复又涌上,挥之不去。
之后的一顿午膳用得食不知味。午后的浅眠依旧是如此,德太妃听说了上午的动静,过来陪沈席君闲谈,却见她眉眼之间总是恍惚,便在晚膳后体贴地告退。当日轮值的锦秀送走了太妃,回到暖阁中,将沈席君手中已经冰凉的茶盏换去,轻道:“思言姐连着几日精神不济,主子怎么也跟着心神不宁的?”
沈席君微微一愣,道:“自打回宫后便没见她开怀过,总是神色郁郁,这几日又总是告假,是得了什么病吗?”
锦秀欲言又止,终还是摇了摇头。
“怕还是心病吧。”沈席君无言地一笑,脑海中晃过离京前齐王愤懑的面容,以及几日前冀中王世子的拼死相搏。萧家的男儿,明明生于皇家,怎会一个赛一个的情有独钟。在茶盏袅娜四散的水汽中,无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萧靖垣。
江南之行归来,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同,他步步紧逼,她亦失了起初的淡然。可是,再多的蠢蠢欲动,又怎敌得过眼前的境遇。环顾雕栏玉砌的宫殿,她是这慈宁宫中的母后皇太后,而他是那巍巍皇城乾清宫中的天下之主,她根本不能明白,萧靖垣一次又一次的冒进,是在希冀写什么……江南水乡便渔人的吟唱似乎又悄然入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许是几日来没能好好休息,沈席君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迷蒙间总似有旧事入梦。一瞬间,似是回到数日前,钱塘水溪的夜幕中,那人带着笑凑过来、映着星光的眸子闪得晃眼:“在嫁父皇之前,你是已经许了我的。”又有一瞬,忽而春日昏黄的日头下,宫苑某处的院落,那人斜靠在斑驳的树影间:“无论如何,不管是萧靖垣的妻子,还是朕的皇后,都只有她一人。”而后又成了御花园中的拓沓归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却笑意畅然:“我说你能走了吗?”
心重重地一跳,即便梦中,沈席君都能感到猝然而致的心悸。场景变幻,刹那间似是回到了哪一年的朝堂,满堂的烛光闪得灼眼,丹陛之下满目朝臣云集,火光中他慢慢靠近,眼里的心疼却是她一直回避不愿读懂的:“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处境?”
他步步紧逼,她怯懦地后退,一转身朝臣们似乎也在大吵着什么,火光愈烈、嘈杂之声愈响,眼前的场景都不甚明晰,沈席君在满身大汗中突然惊坐而起,便见窗外有火光闪烁,夹杂着锦秀和几个侍女带着哭腔冲入屋内的声音:“走水了,娘娘快跑!后殿走水了!”
究竟是自幼习武的警醒,沈席君翻身下榻,披衣出了内屋,才迎上慌乱闯入的几名侍女。顾不得锦秀抓在手里的正待给她披上另一件大氅,沈席君冲出殿外,即闻到刺鼻而来的烟熏焦气自北而来,夜幕中的烟光隐隐,亦是那个方向。
慈宁宫的侍卫和内监这时已是倾囊而出,纷纷奔向后殿,沈席君远远地望着道:“是哪儿走水了?”
锦秀慌张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有人喊走水,便忙着来唤主子。”
话音落处,便见殿后突然一阵火光腾起,跟着便又是一片惊呼之声,显然火势正在向南这边蔓延。沈席君心下一紧,却见居于慈宁宫的德太妃、华太妃等几名太妃都是面色慌张地向着正殿广场这边跑来,见沈席君立于正中,才各自安了心地福身致礼。
沈席君抬手止了众人行礼,唤过当值的慈宁宫侍卫总管道:“究竟怎么回事?”
只不过半晌工夫,那侍卫总管已是汗流浃背,抹着汗道:“眼下火最大是北配殿,估计起火点就在哪儿,所有的人都去灭火了。可火势正在向着正殿过来,这里也不安全,还请主子速速回避。”
沈席君皱眉看一圈周围,点头道:“你派些人,马上护着几位太妃去寿康宫安置。再去乾清宫多调点人过来帮忙,今晚皇帝宿在容妃那儿,乾清宫应该腾得出人手。”
侍卫总管点头安排太妃们离开,德太妃留在最后,临去前道:“太后娘娘不与我们同去?”
沈席君微眯了眼,望向烟光道:“今儿这火起得邪气,哀家留下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寿康宫那边劳烦姐姐安抚了。”
德太妃依言离去,方才身边围着的人逐渐散尽,还留着几名内监将去不去,沈席君看一眼急道:“护着我干嘛,都去救火!”那几人立即疾奔而去。
然而火势愈烈,虽然正殿这边还瞧不见明火,可不远处木头燃烧炙烈的声音已经近在耳侧。刚刚回宫便遭大火,沈席君清楚这决不是一起意外。然而事出突然,根本无法沉下心思考前因后果,惟愿全员平安,没有大事。思及此处,沈席君心下一滞,环顾四周道:“思言呢?这么半会儿了怎么没见她出来?”
锦秀略有犹豫,便带着哭腔道:“思言姐的屋子就在后面,这会儿还没出来,奴婢担心……”
话音未落,沈席君抬腿便向后殿奔去,惊得随侍几人一起惊呼:“主子不可!”然而眼见她跑得飞快,却只得跟上。
绕过正殿,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只隔着后殿的琉璃砖瓦,便能看见不远处北配殿顶的熊熊火光。后殿这里虽然还没烧到,也早已烟雾缭绕,而后跟进的几名小侍女已经禁不住弯腰咳了起来。
沈席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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