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素云去了。
凤姐自己上车,却给平儿使个眼色努努嘴,平儿点头一笑去了。
少顷,平儿赶上来扶着车驾:“打听清楚了,二太太因为那日大奶奶不帮她说话折腾大奶奶呢,假作腰酸背痛腿抽筋儿,只说大奶奶手法好,别人拿捏不见效,没白天黑夜折腾。凭是夜半三更,屡屡使人叫唤摆布,听说这一阵子大奶奶院子里上下都被闹腾得夜不安枕,就是金钏玉钏儿彩霞们,也是非打即骂,特别是彩霞,二太太抓住什么是什么,一概往身上抽,只留着脸面好见人。唉,听得我胆战心惊呢!”
凤姐听了也只有叹息份儿:“这倒是作些什么呢,好好日子不好生过!”
其实,真正原因只有王氏自己心里清楚,李纨也犯糊涂,知道为的省亲表决。实则,李纨另有行径妨碍了王氏不自知。
前些日子李纨总见周瑞家里出入内房,跟薛王氏二太太做堆嘀咕,后又见薛王氏三番两次进进出出,每回都是四门紧闭,几层人围着,不叫人靠近半步。后见周瑞家里偷偷摸摸把王氏小轿子也抬去薛家,甚为讶异。暗中着人打探,只是随行婆子都被周瑞家里重金收买贿赂,哪里有一丝半点漏出来呢,反招了王氏嫉恨,变着法子瞎摆布。
回头却说贾母那日被王氏联合外人算计怄病了,缠绵床榻降息月余,慢慢好转了。时间转眼到了十月。
黛玉映出每日结伴必上栊翠庵,回头跟贾母细语描摹,栊翠庵中的菊花绽放,枫叶染霞,又有苍松翠柏,整个峰峦绽放着一年中最后的妖娆。
姐妹两个一唱一和,只把栊翠庵说成了人间仙境,贾母闻听动了心思。
这一日,黛玉上山上香可热闹了,贾府老太太卧病一月终于起身了,又有史家湘云来瞧姑婆婆,再有贾府三位姑娘,一位张氏大夫人,一位二奶奶凤姐,可谓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小轿子到了山门下车下轿,丫头婆子小姐们簇拥着奶奶太太老太太往栊翠庵中来赏秋游玩。
庵中主持师太带领收下师妹弟子排成两班齐齐来迎,言说祭堂一切准备就绪,请太太奶奶小姐们上祭。
众人上香已毕,早有香茶奉上,一切安排的妥帖周全。
迎春慢慢饮茶,瞅着手里的胎白瓷上缠枝莲花,陡然记起曾经孤傲冷艳那人,心中喟叹,如今不入贾府,也该另有一番际遇罢。
熟料一念才起,就听门外老尼声音:“老太太,贫尼有一位游方挂单师妹,叨光贵府,想来给太太奶奶们磕头请安。”
贾母最是怜贫惜弱施舍僧道慈悲人,闻听这话忙着一声答应:“既如此,引她进来!”
一人进来,一身蓝白相见道袍,宽袍大袖,衣袂飘飘,近前稽首:“贫尼妙玉稽首,各位施主平安!”
迎春惊愕抬眸,果真妙玉!手中茶盏差点跌落,这个世界太小么!
贾母喜爱漂亮伶俐孩子,看清了妙玉眉眼,慈眉一笑:“好标致小师傅!”
妙玉一稽首。回头招手,两个小尼托着茶盏铜壶而进,妙玉盘腿而坐,烫壶泡起茶来。
此回没有宝玉,缺了宝钗。妙玉只是贞静的展示茶艺,既不饶舌,杯盏也没甚特出之处,并未分出三六九等。
迎春暗暗哂笑,大约大家都是俗人,不配妙玉姑姑盛情。
湘云是个快言快语之人,见了妙玉面容姣好,身子窈窕,心里爱的紧,一双眼睛只是来回逡巡,忍俊不住扑哧一笑:“你们瞧瞧,她不仅名字有个玉,就连眉眼也似林姐姐呢,你们不是失落姐妹吧?”
今日之人都是通透之人,闻言都是暗中皱眉,湘云这话说的实在莽撞了。谁都知道黛玉父母双亡,寄居贾府,妙玉也是寄人篱下,这不是戳人疼处么。
黛玉倒也没显恼意,却是众人都不知如何接话,一时静默。
迎春只好笑着圆场:“都道江南山川俊秀,地灵人杰,林妹妹跟妙玉师傅身上都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飘逸吧!”
众人闻言齐口赞同。
妙玉却轻轻一笑:“姑娘高看了,贫尼哪有林千金好命,失了父母有外祖,想我父母亡故,竟是无依无靠了!”
言罢稽首,不亢不卑去了。
旋即主持师太近前言道:“妙玉师妹自来就是这种孤傲性子,并非对人不敬。还请老太君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勿怪才是。”
贾母便问妙玉来历。
师太言道:“她是我师傅关门弟子,家中原是世家大族,自小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只是自由体弱多病,不得不带发修行躲避噩运。熟料家遭大难,门墙尽毁,只留下她在庵堂逃过一劫,却是孤苦无依了。”
众人闻言无不叹气。特别黛玉湘云迎春三个,最能体会无依无靠的惶恐,各自晦暗面色。
贾母最是心慈,叹息道:“可怜生的好人才,却是个苦命的,她既是生在南边,却如何到了这里了?”
师太言道:“她是跟着师傅北上来寻观音遗迹,却不料师傅不久前坐化了,临行交待,南方与她不利,叫她切切不可返回,留在这里自有际遇。”
大家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少顷黛玉言道:“师太转告妙玉师傅,若是愿意,可在这院子里落脚,这院中之物随她取用。我日日上来敬香,也有个说话下棋玩伴,未知她肯是不肯?”
少时妙玉再来,单单给黛玉行礼道谢,说是自己四处飘游惯了,不会在一处停留太久,不过他乡遇知音,乐意盘桓几日再去。
众人闻言各自讶异,凤姐嘴边显出讥讽来。
迎春想起妙玉前世是王氏派了撒金柬邀请回来,如今只怕际遇不合,一份傲气放不下罢。遂笑道:“自古来大约有才有貌有品行之人,都天生有些怪癖,这个妙玉只怕就是如此。”
大家闻言一笑了了。
茶毕,姐妹们簇拥着贾母四处游逛观景。贾母窝在房里一月,今日出来走动只觉得神清气爽,越发兴致勃□□来。
贾母不愿断了游兴,这日午餐,便叫人摆在半山亭子间,大家观者山景,品着素斋,别有一番风味。
却说大家宴罢,正在品茶闲聊,湘云忍不住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起来,一时得一句“红叶飘飘风飒飒”,众人称赞道:“应景。”一时又吟‘金菊摇曳百花残’,拉着众人评判。
黛玉笑而不语。迎春觉得尚好,正要夸赞。贾母却摇头:“应景却应景,意思不甚好!”
凤姐嘻嘻笑道:“我是不懂,不过听着霸气得很!菊花是个厉害的。”
张氏一旁饮茶,闻言挑眉勾唇,凤姐不识得什么字儿,字面意思还掐的准,倒是个聪明脑瓜子,可惜被王家白糟蹋了。
众姐妹闻言齐口称赞凤姐:“不错不错,批得真好。凤姐姐,下次作诗请你做评判罢。”
凤姐忙摆手:“这我哪会啊!“
湘云更是拉着凤姐:“凤姐姐,你很有悟性,不如你来几句试试,或许一试扬名天下知了。”
凤姐更加吓着了,把手乱摆,劈手跑到贾母身边躲避:“老祖宗救我,妹妹们都欺负我!”
贾母却把凤姐一推:“你就跟妹妹们玩玩去。”
湘云得了贾母纵容越发活跃,姑嫂们嘻嘻哈哈歪掰瞎闹。贾母张一旁乐得喜滋滋看热闹。
正在其乐融融乎,不料有婆子仓惶而至,跑得手脚只打跌:“老太太,二奶奶,不好了……”
凤姐见一贯稳成吴登新家里这般惊慌失措,恼怒之下一声怒喝:“活回去了呢,什么不好了,慢慢说,吓着老祖宗仔细皮筋!”
那媳妇子直磕头:“不是奴婢无用,实在是不得了了,出了大事体。”
凤姐又要呵斥,迎春拦住了:“没事,你只管说,天大事情,总要说出来才能解决不是!”
媳妇子磕头道:“不知道怎的了,二太太忽然发了疯,也不知道哪里拖得刀,满屋子追着杀人。”
贾母闻言心惊肉跳:“杀着谁了?”
媳妇子上下牙齿之掐架,咔咔直响:“大奶奶唬得要命,拉着兰哥儿爬上假山,跌落摔坏了腿,倒底躲进假山洞里去了。”
贾母直拍胸:“还好,还好,祖宗保佑!”
凤姐稍微定了心:“二太太被关起来了,清了太医没有?”
媳妇子颤抖着:“没,没呢。满屋子只有丫头婆子,二太太举着明晃晃的刀子,谁敢捉去。”
凤姐毛躁了:“一次说完,到底如何了?”
媳妇磕头:“满屋子丫头婆子吓得东躲西窜,不妨头环哥儿下学回来,迎头就碰上了这茬,二太太就举刀追杀环哥儿,环哥儿吓得四处乱窜,最后跑到花园子去了,倒底没逃脱,被二太太追上砍伤了肩膀,幸亏赵姨娘扑上去拼命,这才救下环哥儿,结果二太太砍伤了赵姨娘,两个人拼命拉扯,一起跌落荷花池,赵姨娘死拽着二太太不撒手,两个拼死都想摁死对方,结果,结果……”
媳妇子浑身抖索,不敢说下去了。
一众人等已经听得腿脚发软了。探春抢上一步,拧起媳妇扇了婆子一耳光:“说?”
媳妇子终于喊出最后一句话:“都溺死了!”
探春头皮一炸,一口血喷出来,仰头就倒了!
唬得贾母张氏婆媳差点晕厥,忙着喝令救治。
凤姐迎春快步抢上去搂起探春,死掐人中,探春醒来愣怔瞬间,忽然大放悲声:“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