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林黛玉婉声谢绝了其他太太的见面礼儿,只说小孩子福薄怕压不住。八宝亭中气氛已不复方才热络,黛玉等人没多少心思好待,又略坐了坐,当即告辞往山顶出发。
薛宝钗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的瞟见婵姐儿直直望向那张家八姑娘的眼神又羡又妒,恍惚间只觉得时光倒转,好似她第一次见探花郎、二品大员、百年书香世族林家嫡女林黛玉时的场景。
看婵姐儿局促的把身形遮在柱子后头,薛宝钗心下叹息,张家那位姑娘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火红的骑装,火狐皮的小坎肩儿,一色的小马靴,真真像团明艳的太阳火,把身着茜色衣裳的婵姐儿映衬的像豆粒般的烛光那般黯淡。
莺儿心里也扼腕,她千挑万选的才给婵姐儿选了这茜草染的深红色,料想她压得住,可谁知道来了位那般耀眼的县主?
婵姐儿看着那对瑾瑜小兄弟的背影远去,失望的叹口气;她身边难得安静的缨哥儿却是痴痴想着那团火红的身影……
薛宝钗看着这对小儿女的神态,真有时空倒转的恍惚感。
一直到最后,婵姐儿的兴致显然不高了。不说她,沈太太等人的兴头儿也去了,只觉得空落落的少些什么,就好像抬头看了日阳儿再看其他的,眼里总有个留影儿。
便是匆匆别过。
婵姐儿一路上不是回想那俊逸的两兄弟,就是浮现那团刺眼的火红色。心烦意乱的,偷眼去看宝钗,忍不住想探听那位夫人家的事情。
宝钗淡淡看她一眼,冷道:“沈太太走时与我说了几句话,我们便是有了些默契,你已是十岁的大姑娘了,很该在女红厨艺上下些功夫。”她们这次出来还多亏了哥哥给的银子,不然把银子都用在铺子里的她们哪儿来的银子给婵姐儿买衣料,出来见一遭儿人,就把自己抬的太高,这薛宝钗可容不下。
婵姐儿脸一白,心里一痛,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来。
她能说什么?说不想嫁入沈家?说那缨哥儿分明更喜欢那个县主?还是说她想嫁给那两兄弟中的一个?她若真说出来,才是真晕了头呢。
见婵姐儿低头去绞衣角,宝钗冷冷一笑,若是婵姐儿真把心里话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她反倒佩服她!
哼,这婵姐儿,还比不得她当年心高的坦率,这样小家子的做派,又怎敢与人家县主的气派争光?以她的身份,嫁入沈家,还是沈家嫡出幼子的正室,原很该满足了,现在却作出这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真真不知所谓。
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又不似朴哥儿老实孝顺,薛宝钗根本不愿意费心思去开导她——日子是过出来的,看她的这幅样子,也能料到她嫁出去后的场景,有像贾宝玉性子的丈夫,还自顾自委屈不会使法子去笼络丈夫,简直就是自寻是非——等着罢,不用多长时间,一院子都装不下的姨娘通房就能把她的委屈给刮没了。还委屈不能嫁入高门世家?哼,到最后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薛宝钗闭目不理婵姐儿,她虽然费了心神手段给婵姐儿谋了这桩亲事,却并不会因着沈家的缘故把婵姐儿捧起来,反正离婵姐儿出嫁总还要四五年的时间,有了这亲家的说头,不怕沈家不给她们的铺子便利。等四五年后,桂哥儿和朴哥儿最少也会有个秀才的名头了,还怕沈家不交好?到时候给婵姐儿置办份嫁妆,把她嫁过去就行了。婵姐儿自以为碍着沈家的亲事就能在她这里得意摆谱了,哼,说不得那嫁妆还得比原来打算的要简薄上两三层。
思量着,薛宝钗的心神就飞到今日的相遇上去了。
说起来,她们应有十年未见了罢?十年,她是诰命夫人,有双胎儿子,有县主女儿,现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看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仆妇,连一个姨娘打扮的都没有——是了,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以那人的脾性,想来连个通房丫头都不会有罢……
再看她自己,沦为商妇,庶子庶女俱全,家计困难,还有个沾花惹草的不休的丈夫,一个卧床不起常年咒骂的老太太……
薛宝钗摸摸自己不复腻滑的脸,现在谁见了也不会说“一个国色牡丹,一个出水芙蓉,各有千秋”的话了,她早已苍老了罢?
薛宝钗只觉的眼睛里干涩的很,明明想掉眼泪,却偏偏没有泪可流,也没有能说出来的理由流泪。
云泥之差,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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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哟!”敞亮的马车里张大夫人一拍手掌,“我想起来那个薛氏是谁了!”
张大夫人恨恨,“我说耳熟呢,原来是那个衔玉家的媳妇,哼!早知道是她,绝不让她在眼前杵着!”
张大夫人抱怨黛玉:“你怎地也不跟我提一句来,现下想想还跟她客套了那么些话,真是亏得慌!”
黛玉叫她弄笑了,见张大夫人故作板脸的看她,忙学张小八撒娇:“嫂嫂疼我,别气了……就像疼小八那样儿才好。”
一句话逗得张大夫人扑哧笑出来,点点黛玉的额头,笑道:“这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打量着看咱们疼小八,吃味了。行,以后像疼小八那样疼你……啊。”
“嫂嫂……”
两妯娌笑闹一会儿,张大夫人命黛玉吃些点心垫垫胃的时候,忽然间想起来,忙撩起马车窗帘儿,见小丫头正和她二哥骑在一匹大马上,叽叽喳喳说的正开心,忙叫她二儿子。
正是方才那个追着小八过来的年轻公子,只见他打马靠近马车,“娘,您吩咐。儿子和小八肯定给您办到。”
这油嘴滑舌的,张大夫人瞥他一眼,恨道:“看好你妹妹,要你妹妹磕着碰着仔细你的皮!”又轻声细语的跟张小八道:“好小八,先前那亭子里太太给你的那个金丝香木的镯子,你褪下来给丫头收着罢,咱们不带外头的东西。啊。”
闻言,张家二少爷瞅瞅妹妹的手腕,知道若不是有事儿自己娘定不会亲自说这一嘴,也笑着哄道:“什么好玩意儿,叫二哥瞧瞧。”“这玩意儿,妹妹若喜欢,二哥回头给你寻好的来,咱们不带外头给的,啊。”
张小八并不看重这些,偎在她二哥怀里,听话的褪下来给他,张二少爷随手抛给嬷嬷收着。
张小八巴巴的跟她二哥打商量:“我不要那些镯子簪子的,二哥,你让我自己骑会小马驹呗?”
张二哥不看妹妹亮晶晶的眼神儿,好声好气的跟她讲道理:“这山道上人多,若是撞着人怎么好?”
小八急道:“不会撞到人!小马驹聪明着呢,我骑得也好,又不跑快,前头有人我就可以停下来。”丝毫不脸红的夸自己骑的好。
张二哥顺着妹妹的意捧了两句,又道:“小马驹太小,就算是宝马,也得再练练,况且撞不到别人,倘或你摔一下,那咱们得多心疼啊,咱们回家去骑去,啊,家里草皮厚,摔了也不疼。”
张小八想起那次摔疼的经历,老实窝在她二哥怀里,听她二哥给讲那些有趣的见闻。人看不见的地方,张二哥阴险的笑一笑,笑话,再过几年他哪儿还能这样跟妹妹同骑,要知道今儿还是大哥不在这边,才让他抢着了——香香软软的妹妹呐!没见那几个没抢着的小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磨牙呢。
张大夫人这才把帘子放下,嘴里还嗔骂句“臭小子!”
黛玉进了小半盘的糕点,笑道:“他们兄弟那样疼小八,还能亏了她不成?”
张大夫人登时激动了,“上回,说要教小八骑马,结果呢,给小八摔泥里头,弄成那样回来,要不是我眼尖,就叫他们兄弟联手唬弄过去了!还有上上回,啊,非说要给小八弄个防身的物件儿,结果弄来那么一老长、那么锋利的匕首回来,小八拿着的时候,把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给小八养鱼,那么大的缸是敢放到妹妹院里头的么!也不怕小八掉里头!他们小时候我可没叫他们兄弟给我表演‘司马光砸缸’的戏码儿!……”
张大夫人越说越气,黛玉听嫂嫂又开始历数这些老黄历,头都疼了。
少不得,用说过一遍遍的话再劝:“摔泥里头,小八也没受伤不是,身上连个印都没有,……反倒是z哥儿叫大嫂抓出了好几道伤,我瞅着都心疼……”黛玉小声嘀咕了后一句,乘着大嫂没反应过来,忙又道:“匕首,那也是小八自己要的,我看那东西还有暗扣,挺安全,小八自己也喜欢的紧,不敢哥儿们的事儿……那鱼缸口大,可不高哇,小八站里头还不到腰呢……”
“诶,嫂嫂,从最大的z哥儿开始家里哪个哥儿不懂事儿?他们当兄长的疼妹妹,便随他们去,出不来什么岔子。大嫂甭担心。”黛玉笑着拍拍肚子,“小八以后就是姐姐了,不管这胎是弟弟还是妹妹,总归该有个姐姐的样子才好,她稳重些,我就阿弥陀佛了。”
张大夫人叫黛玉逗笑了,看看黛玉的肚子,笑道:“小八是咱们家的宝贝疙瘩,便是当了姐姐也一样,合该让那些小子们小心着。”惋惜的在心里叹口气,黛玉的这一胎已有老道的太医说过了,是个男胎,看来他们家想再要个小玲珑是不能够了。
张家大夫人盘算着,她生了两个儿子,老二家的生了三个,她们岁数都大了,也不指望着再生女孩儿了,全家就这个小弟妹最有望了,别说她还生了小八这个小娇娇出来,等她生了这一胎,好生补一补,兴许还能给老张家再添个小娇娇呢?
这般想着,张家大夫人看黛玉的眼神更炽热了——小娇娇谁嫌多呀?小八宝贝儿眼见着都六岁了,想着过几年就要定人家这心里就火辣辣的不好受……弟妹再努力一把,兴许她们膝前还能再有个软软糯糯的小娇娇再陪几年呢……
山顶菊花开的正旺,对着这极致的美景,黛玉再也不会有机会写出“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的诗句来。反而是孤标傲世相携手,时时皆有解语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