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不管里头外面,权利不会都把持到那一个人手中,而管事们还得为他们手底下人的错负责,要想再当个睁半支烟拿着主子家事务卖好的‘老好人’就等着被收权打发罢,反正削尖了脑袋赶着上进的人有的是。
平安这才站住脚,两眼担忧的看地下,那架势,仿佛时刻准备着下去救他家大爷似的。
史墨哂笑,依他看,环儿这是表明立场呢——今儿这事一出,他与‘前荣国府’站在对立面的立场就定了,还能堵住那些个酸话,便是有人想要诋毁环儿‘六亲不认’也得先掂量掂量。
直到贾母的衣裳都被人扯破了,贾环才抬起头来,朝着众人拱手道:“非是我贾环忘生恩不孝,实是不能。想贾家先祖铁马金戈,抛头颅洒热血立下汗马功劳才得了这一份家业,直至祖翁生前贾家还是积善的人家,可祖翁一去孝道之下,合族中唯国公遗孀辈分身份贵重……到如今家败业破,子孙流离,连祖翁也被连累,被死后削爵削封!圣上宽仁,念祖翁往上积善行德之举,免了合族死罪。早在知晓利钱恶行的时候,环就以将半数家业奉去户部,不为赎己不查之罪,而是为因此受难的百姓尽一点心意——环自知嫡府乃绝子孙的罪孽,而环确确出身荣府抵赖不得,故此罪孽环需担当一份!此后行善积德自不必说,且贾环再不论亲成家,断绝子嗣,以慰枉死百姓之灵!月前,环已认好友之子为义子,身后事算有托付……”
贾环这几句话说的又狠又绝,令人震撼。
只这几句,已经引着众人把荣国府贾氏宗族罪恶的源头定在了贾母身上,祖父在时家声还清明,祖父一去贾母把持国公府,才会弄到如此地步,若是这事按在别人身上,定会有扯出许多质疑来,只贾母不同别人,她放利子钱的罪证是由刑部公布的,她攀扯诬赖儿媳孙女为她顶罪的事也由牢头传出来,这样的毒妇,作出什么事人们都不会惊讶。
况且贾环要断绝自己子嗣赎罪的话也着实震撼人,这样的态度,天地可鉴其心性之良善呀。
史墨在角楼上摇头哂笑,环儿几句话,就一箭三雕,不仅套住了贾母,表白了自己,还把日后他无妻无子引来猜疑算计的麻烦给解决了,那做派端的是正气凛然,叫人佩服!
贾母如何,已不必去管她,总之从今日过后,贾环终于完全摆脱荣国府庶子出身的阴云,朝堂、民间再也无人能借此诋毁打击他。还成就了绝好的名声。
此计甚妙。
史墨轻轻搁下玉盏,慢条斯理的整整衣冠,笑的温良正直:“该小爷出场了!”
这时候不给贾母当头一棒,更待何时?!
“怎地如此嘈杂?贾兄这……是?”史小墨广袖长衫,如玉君子的模样。
贾环自说完那话,便肃穆再拱手,转身进去了。正好在影壁后头和史小墨交换了眼神。
门房处的管事上前打千道:“墨大爷,这……唉!”
此时拙复园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贾环的话铿锵震耳,那些人一时被镇住,此时看史墨模样,不禁都思忖这大概就是贾爷那位好友了罢,瞧瞧这通身的气度,能和这样的人相交,果然贾家这位小爷是个好的。
史墨看见狼狈在地的贾母,脸色一冷,只当瞧不见,对着人群拱手道:“请大家散了罢。”门房等人也纷纷道:“散了罢,散了罢。”
只是明显还有戏瞧,这些人被一波三折的戏码子引住,显然不愿意走。
倒是贾母,看见史墨,有些变色,此时她可不会认为史墨是她娘家侄孙子了,她想的是这反叛种子来了之后处处帮着贾环跟她作对,若不是史墨,兴许她还不会这般惨。
绝了所有希望的贾母登时红了眼,爬起来要打史墨。
史墨冷笑,“贾老太太还要动手不成?只是我辈分虽低,却也不会任你这仇敌厮打!你莫不是忘了我母亲我外祖是谁罢?当年你们害了我外祖元家满门,若不是我小舅舅拼死相互,恐怕连我和我姐姐也活不成!如今元家冤屈大白于天下,你把那些盟友世家揭发出来,难道就以为我们不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么!你只求神拜佛别叫我们找到证据,要不然……哼!”
贾母这才想起史墨是元娘的儿子,才想起史墨的出身来,看史墨的脸也愈发像元家人,贾母如坠冰窖,好似又回到当初日日噩梦不得安枕的时候,那梦里带血狰狞的人影儿,瞬时好像出现在她身边。
史墨一身白衣,容貌精致,冷起脸来颇有几分小舅舅睥睨高冷的气势,好像月宫琼枝一般高不可攀。
“冤有头债有主,我外祖元家与这人仇比海深,但却也不会是非不分,此事与我好友贾环并无半点干系,元家伸冤报仇也不会牵连无辜旁人!……”很好,贾家最大的苦主都说了,他们这些外人还好意思把荣国府的罪孽牵连到贾环头上么?
史小墨趁机又烘托了一把贾环的清白立场,而后气质高华的冷淡道:“无朝廷定罪,我等虽不会私下处置,但也请二位别在出现在我等面前!朝廷有命,‘史贾氏需由其孙贾宝玉供养,终身不得出京!’你们这般,却是要抗命——圣上虽说饶过死罪,可这世上,让人不生不死的刑罚多着呢!”
话虽尖利,但外人等皆点头应和。
贾母灰头土脸,她今日来寻贾环,本就是最后一条路,昨日她们兴冲冲地去投奔贾赦,才知道贾母被勒令一辈子不许出京,故而薛宝钗带着孩子们去‘探望’大老爷了,贾母和贾宝玉却被拦了下来。
……
“二爷,老太太,奶奶领着孩子们从大老爷家里回来了,你们也快些回去罢。大老爷家给了些粗布和米面,阿弥陀佛,孩子们总算不用挨冻挨饿了……奶奶说,之前是她不对,不该和老太太、二爷置气,那些银子老太太和二爷花了就花了,老太太和二爷吃好穿暖是应当的。”
说话的人不是莺儿,又是哪个。
有人当中唾了贾母一头一脸,不是说儿媳妇病了么,不是叫可怜可怜孩子们么!却原来这两人只顾着自己呢,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两人呐!
莺儿摸摸胸口的银票,木然的看前头挨打的贾母和贾宝玉,为了这些银子,说这点话又有什么要紧!孩子们需要吃穿,她和奶奶也得好好活下去,为着这,再怎么也是值得的!
贾母这回没那么好运了,平头百姓的拳头可比那些王侯后宅的妇人们厉害的多,贾母又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回去半边身子就瘫了。宫里的太医出来一趟,好生吊住了她的命,贾母却也只是话能说清楚了,人却得在床上躺尸了。
薛宝钗不知听说了什么,默不作声的单僻出一间独立于主屋的方子,从侧边开了个门,把贾母安置进去了。后来,莺儿又请人在两边中间立了个人高的篱笆,中了些攀岩好活的藤蔓,简直就像两家子一样——
那边的侧门从来不上锁,只是虚掩着,但凡有人来寻贾母的晦气,只去那头就成了。
贾宝玉起先还大闹了一场,还跳着脚去护贾母,被老人逮住狠狠揍了几回,又见那些人再变着法子折辱贾母也会留她一条命,这个“好贤孙”哭了两场也就偃旗息鼓了。
贾母日日被羞辱折腾,她付出一切的贾宝玉却又那般凉薄,贾母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过点,但她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了,太医院又拿好药吊着她的命,摆明了要她生不如死活受罪。
贾母瘫在床上,大小不便,屋里污浊的很,薛宝钗每隔几日便会请义庄上来专门给人装殓尸身的婆子给她收拾,贾母一身褥疮,苦不堪言。
久而久之,她那些仇家在她身上泄愤的十分尽兴,倒不大来找薛宝钗等人的麻烦了。又过一两年,事态平息,败了的各家族人也纷纷离开京城返回祖地寻觅出路,贾母的那间屋子人烟也稀少起来,可贾母却没得到解脱,她浑身病痛无数,每一瞬都及其难熬,偏生有圣手吕拾遗开的方子吊命,又死不了。
薛宝钗在京城偏僻处新买了一处小宅院,开了间杂货铺子,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了。但仍旧把贾母安排到角落单独一间房内,仍旧有个不上锁的小门,贾母哀哀嚎嚎又活了十年,圣上驾崩肃王登基后,才断了给贾母吊命的药,贾母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去死。
这当间儿,贾宝玉受不得压力抛家去当过一回和尚,薛宝钗也没叫人找他,半年后他自己又回来了,薛宝钗也只当多养个人似得养着他,夫妻情分一丝也无,孩子们的事情从来不许他插手。贾宝玉苦闷时忆起年少时光景,常嚎啕大哭,醉酒后也会去探望下贾母。
但无论他喝的多醉,也只是在屋子外头说上几句悲痛亲近孝敬的话,从没踏进贾母屋子里一步。
正所谓:“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此为贾宝玉写照再符合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