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话 旧事浮光人徘徊

    若说内心没半分动摇，肯定是骗人的。

    轩辕岚三步并两步地奔至楼上的客房，少女看上去心无旁骛的身姿轻快，却是在逃跑。关上门后，她一手死死扣住腕上的银铃，仍然止不住一串颤抖不息的铃音。

    是沈复那坏蛋的手下，他们都该死！

    我哥的魂灵此刻可能正备受煎熬……为了他，什么人不能杀？

    她心中清清楚楚响起这个声音，着魔般激荡着徘徊不散。已经一脚踏入了暗夜，不染鲜血地走下去是不可能的，岚啊岚，你不是下定决心了吗？

    然而，自从她在梦魇中再见到轩辕朔，脑中就总是浮现起哥哥在围绕着他的一团乌烟瘴气的妖怪间，目不斜视地走过的样子。小小少年的脸清冷如皎月，在眼睛看到她的刹那，绽放出的微笑，总是那么和熙温柔。“岚儿别怕，妖怪伤不了我的。”

    那个从小护着她，让她无忧无虑得根本不必考虑要不要拔刀的人，已经不在了。

    轩辕岚单薄的身体倚着门，无知无觉地缓缓滑落，五指扣着手腕上的银铃坐在了地上。

    “哥……”少女暗自呜咽。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想着可以随意杀人的我，也快要变成妖怪了吧。

    隔着一扇门板，一只真正的妖怪正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瞳观咬着嘴唇，他的手悬在空中，凝固成一个姿势，听着门里传来的隐约银铃声由纷闹到冷清，渐渐地平静了下去。

    他垂下眼眸，到底没有下定决心敲门。屈着的手指攥成了一只紧紧的拳头，连同口中关切呼之欲出的名字，都藏在了身后。

    子夜已至，无法安息的魂灵在永夜城的雪地上浩浩荡荡地经过，风在空洞的铁胄间游荡，逝去的生命不再有回声。

    ＊

    皇宫。

    金陵的清晨总是湿漉漉，令冬日的阳光都有些瑟瑟发抖。

    早朝过后，帝王沈复由佈公公服侍着更衣，他换了身暗红色的龙纹锦袍，转向屋内一面顶天立地的雕花铜镜，铜镜中倒映着的帝王身姿颀长，眉宇间风平浪静，毫无岁月抚过之痕。

    简直像是老天爷格外偏心似的。

    “啧啧啧～陛下的皱纹，都长在老奴脸上了呀。”佈公公一面帮皇帝悉心打理服饰，一面讨好地笑道。他牙齿松动，讲起话来已经有些漏风，这个年纪还要早起服侍皇帝上下朝的他有些疲惫了，只是本能地吊着精神，佈公公从十五岁就服侍前朝君侧，那时候的沈复还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小皇子。

    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只是这心机深沉的少年，怎么偏偏不见老呢？

    当年的皇嗣不像如今多得好像撒豆成兵。前朝皇帝膝下只有五位皇子，沈复明明是长子，却相当的不受待见，完全是因为他母亲的关系。他母妃娘家是言官，负责监督与上谏，是朝堂上重要但不太讨好的存在，加上沈复的母妃从小在家中的耳濡目染，练就了一身良药苦口的刀子嘴本领，虽然长得极美，说话却十分不动听，搞得前朝皇帝每次一来她宫里就后悔。

    虽然与母亲不同，皇长子沈复总是沉默寡言，却更抹掉了他微弱的存在感。那些年，他的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而在宫中备受关注的永远是三皇子沈望，沈望是皇后所生，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而且性情温柔宁静，笑起来唇边还有一只梨涡，十分讨人喜欢。

    “……朕早就老了。”沈复淡淡地说道，“人老不老不看外在皮相，而是你的同辈都不在这世上了……朕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已走到了暮年。”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望向铜镜里的影子。“你说对吧？”

    “可不是～”铜镜里一位年轻公子，以手支着下颔，身着明黄的龙纹锦袍坐于屋内一角的软榻上，笑容很甜地从唇角一边的梨涡绽放开来。

    “咳～陛下真是爱说笑，虽说您是天子，但同辈也都在壮年，哪来的都不在了呢。”佈公公提着手为沈复披上墨色的狐裘，呵呵笑道。

    沈复沉默不语地凝视着镜子，缓缓转过身向镜中公子坐着的软榻，软榻之上空空如也，一旁的矮桌搁置着独隐从北境带回来的那个锦缎包裹，宫里还没有人知道里面确切是什么。

    他眼神中一瞬间似乎有些怅然所失。

    “司空道长～你说，父王拿了轩辕的头骨究竟要干嘛呢？”沈珏手中一边研着墨，一边嘴巴里碎碎念个不停，“就算那头盖骨能调遣五万山风亡魂，可我父王是皇帝啊，要多少兵他没有。”

    长桌的另一端，沉静如水的小道长正充耳不闻地专心执笔写符。

    “能催动永夜城山风夜行的是种什么邪术？莫不是轩辕也会变成这样？”沈珏没亲眼见过山风傀儡鬼军的样子，凭想象在脑中勾勒了一下，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冷战，“幸好他的尸身被我找到藏起来了。不然，啧啧啧……神武将军岂不是要变成神鬼将军？”

    司空辰在符上气定神闲地画了个圈。

    “你到底写好了没啊？”沈珏皱起眉头，他见到司空辰总是过分话多，“那个寒梅梅真是要气死本王，我平生最恨那些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哪怕她是装的！”

    “这件事，你怎么不跟穆公子商量呢？”听沈珏自言自语了半晌，司空辰姗姗来迟地才搭了句话，“出事以后他马不停蹄就回战场找轩辕将军的亡骨，没有人比他更挂心这件事情了。”

    “我看他魂儿都丢了。”提起好友穆青君，沈珏总是显得有些低落。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最近他沉迷酿酒，快把自己泡进酒糟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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