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禁闭室里饱受烦恼之苦的威利,盼望着奎格舰长第一次踏上“凯恩号”甲板的那一重要时刻的到来。
威利正以崇高的方式接受对他的三天禁闭。德弗里斯舰长曾准许他在舰上自由行动,但他打定主意绝不离开禁闭他的弹药舱一步,除非身体有需要。奎格到达时,威利正蜷缩在他床上吃他那已凉透了的、脏兮兮的还没有吃完的早餐,用一块不新鲜的面包擦净最后一点黄色的鸡蛋残痕。他为自己的苦行感到自豪。饭食是由惠特克慢吞吞地送来的,他一路要穿过若干过道,爬几个梯子,再顺着主甲板走来,手里饭食的热气早已丧失殆尽,上面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煤灰。威利觉得逆境似乎使他迅速地坚强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强壮有力了,成熟了。这是从几个乌黑的冷鸡蛋中得到的一次巨大的精神上的升华,但是威利年轻的心灵像新鲜的橡胶一样,对此做了相当大的反弹。此外,惠特克还从弹药舱附近的水兵厨房里给这位囚犯弄来一些热气腾腾的浓烈咖啡,威利有些误解,把这朝霞般的咖啡当作使他成熟过程的一部分了。
没有人料到新舰长会来。小快艇早晨照例驶往舰队停泊的码头去取邮件和影片。衣衫破烂的水手长及其两个邋里邋遢的助手在奎格同他们打招呼并彬彬有礼地命令他们把他的用品箱和包裹装进小艇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们无法将他们这位乘客已经驾临之事向舱面值勤军官示警,所以,这位新舰长得以获取他对未加修饰的处于自然状态的“凯恩号”的第一印象。当时的舱面值勤军官是哈丁少尉。他受命在舷梯附近的甲板上值凌晨4点至8点的班,只因为亚当斯上尉不无道理地确信在那么早的钟点里不会有任何复杂的情况发生。少尉身上的咔叽制服皱巴巴的不说,还汗渍斑斑的,更不幸的是他的臀部太小以致他那严重磨损的枪弹带松垮垮地斜挂在腰间,悬乎乎地在屁股那儿晃荡。他的军帽朝后掀起是为了让小风吹着他苍白光秃的额头。他正靠在舷梯旁的办公桌上高高兴兴地吃着一个苹果,舷梯的扶栏上出现了缀有两条半金色条纹的衣袖,接着是奎格少校的脸庞和身形。哈丁并不感到惊慌。因为常有这一级别的军官到舰上来,他们通常是些工程技术专家,到腐朽的“凯恩舰”上来拯救某个至关重要的机件。他放下苹果,吐出一粒苹果籽儿,走向舷梯。奎格少校先向舰旗敬礼,然后又向哈丁敬礼,客客气气地说:“请求准许登舰,长官。”
“准了。”哈丁略微抬了抬手,敬了个“凯恩”人式的礼。
新舰长略微一笑,说:“我叫奎格。”同时伸出了手。
哈丁一愣,倒吸了一口气,赶紧往上拉了拉枪弹带,重新敬了个礼,并想补上刚才错过的握手。但他伸出手时,奎格已举起手给他还礼,结果他抓了个空。最后,这个握手礼总算马马虎虎地完成了,哈丁期期艾艾地解释说:“对不起,舰长——我刚才没能认出您——”
“你没有理由能认出我来。你以前从未见过我嘛。”
“是,当然,长官——德弗里斯没料到您来,舰长——我领您去舰长卧舱好吗?我不知道德弗里斯舰长现在起来了没有——”
他旋即转身对舷梯旁的一个小军官说:“快去向舰长报告新舰长到了——”那小军官的眼睛正直愣愣地看向奎格,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似的。
“是,长官。”那小军官名叫温斯顿,身体健壮,颇有抱负,是水手长的二等助手。他先给哈丁敬了个礼,随后又转过身给那位海军少校敬了一个那种使人眼花缭乱的、训练营学员式的军礼。“欢迎您到舰上来,舰长。”说完他就冲进了右甲板上的通道。
哈丁绝望地扫视着后甲板,断定要改变新舰长对“凯恩舰”的第一印象是没有希望了。这位值勤军官心想:就算他真能把蹲在白铁盆前削土豆皮的两个半裸的水兵赶走;止住那些金属刮铲发出的嘈杂声;命令过道上的通讯员把甲板上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连环画册都拣起来;并制止那两个应该是在修理救生艇,却为了争抢在救生艇里找到的一些发霉的巧克力而相互咒骂并快要动手打起来的水兵;就算这一切都能做到,那又怎样?甲板上仍留有臭气熏人的烂菜筐,军官们等待洗涤的成堆的脏服装,正在晾晒的、刚用红漆写上名字的头盔,那堆因水兵躺在上面睡觉而压出一个凹窝的脏救生衣,以及被某个厨师撒在甲板上的那一摊黏糊糊的乌黑的燃料油。反正“凯恩号”是以见不得人的亵衣被人逮住了,这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看样子,今后苦日子有得过了。
“旅途愉快吧,长官?”
“还好,谢谢你。是从旧金山坐飞机来的,有点儿颠簸。”奎格的语气和态度显得挺高兴。没流露出一点对“凯恩舰”的杂乱无章感到不悦的迹象,甚至好像是完全没有察觉。
“我名叫哈丁,长官,”舱面值勤官说“少尉。”
“在舰上挺长时间了吧,哈丁?”
“只有三周左右,长官。”
“我明白了。”新舰长扭头,看着水兵们正从小艇上搬着他的行装费力地从舷梯上往上爬。“那个舵手叫什么名字?”
哈丁只知道他叫“肉丸子”“请稍等,长官。”他快步走到值班台那儿,仔细看了看值班名册,转回来报告说“他叫德鲁盖齐,长官。”心里觉得自己十分傻气。
“是个新兵?”
“不是,长官。我——是说,他们一般都叫他‘肉丸子’。”
“明白了。”
奎格俯在扶栏上“德鲁盖齐,不用太在意那个猪皮口袋。”
“哎,哎,长官。”那舵手哼哼哧哧地应道。
新舰长对哈丁说:“我想,在我与德弗里斯舰长谈过话之前,你最好把我的行装先放在这里。”
“是,好的,长官。”
“尽量离那摊燃油远点儿。”奎格微笑着说。
“遵命,长官。”哈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温斯顿又出现了。他在办差的过程中已设法擦亮了皮鞋,还不知从谁那里抓来一顶干净的白帽子。那顶帽子在他头上戴得端端正正,向前倾斜得恰到好处。他帅气地给舱面值勤军官敬了个礼“德弗里斯舰长马上就来,长官。”
“好极了。”哈丁赶快给那没料想到的敬礼还礼,觉得自己像个伪君子。
德弗里斯从通道走了出来,向新舰长打了招呼,并友好地握了手。他们构成了一幅旧与新的鲜明画面。德弗里斯没戴领带,惬意地穿着褪了色的咔叽制服,奎格的白领硬挺得恰如其分,佩带着崭新的战功绶带。“用过早餐了吗?”德弗里斯问。
“用过了,谢谢。”
“到我卧舱去好吗?”
“好啊。”
“让我来带路吧——哦,你熟悉这些1200吨级的家伙吗?”
“还是你领路吧。我比较熟悉布里斯托尔级的。”
他们相互愉快地笑了笑,德弗里斯领着他的继任者走了。当他们走得听不见声了,温斯顿才对舱面值勤官说:“看样子挺讨人喜欢的。”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哈丁说着,把他的枪弹带紧了两个扣“咱们来看看怎么收拾一下这后甲板吧。”
两位舰长坐在德弗里斯的卧舱里喝着咖啡。奎格舒适地靠在那低矮的黑色皮沙发里。德弗里斯坐在他办公桌前的转椅上。
“这个想法有点突然。”德弗里斯说。
“嗨,我并不太愿意被从反潜学校里弄出来,”奎格说“我已把我妻子与家人迁到了圣地亚哥,反正,我们过了六个礼拜的快乐日子。那是我四年来第一次得到在岸上住宿的调令。”
“我为你的太太感到遗憾。”
“是啊,她是个相当招人喜欢的女人。”
“他们不得不那样。”默默地品了一会儿咖啡之后,德弗里斯说“你是1934级的吗?”
“我是1936级的。”奎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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