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将它伤及分毫。
宁宁多数时候都在飞速闪躲,偶尔用星痕剑斩开迎面而来的滚烫腥风,自始至终盯着火凰所在的方向。
她在观察。
这只大鸟攻防兼备,若是只有那层坚固的羽毛,或许还能用蛮力劈开;可如今熊熊烈焰不止,环绕在它周身时,形成了最难破除的护盾,他们连接近都难,更别提拔剑一决高下。
——那倘若不靠近呢?
宁宁眸光微沉,身形一晃,灵巧跃至火凰身侧的巨岩之上。恰逢火势被裴寂斩去,站在这处地理位置,能清楚看见它吐出火焰时的模样。
不对。
不是“吐出火焰”,而是将体内的天地灵气引至嘴前,化出一道灼热白光之后,再用力吐息,将其吹向四周。
亏她之前还在因为火凰焦头烂额,像这样的话……不就好办多了嘛。
许曳没了水符,只能手忙脚乱地斩去阵阵火风,哪成想抬头一瞟,就望见宁宁跃身上前,直直往火凰吐出的烈焰前跳。
他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唯恐这姑娘被热昏了头,扯开嗓子喊:“宁宁,你做什么?”
哪知宁宁飞快望他一眼,散落的黑发如雾如纱,将眉眼遮掩小半,露出噙了笑的浅色薄唇。
她居然朗声笑了笑,声线清脆得像是风铃摇摆碰撞,与周遭景象实在格格不入:“对付火,可不能用水。”
许曳愣了一下。
灭火不用水,那应该用什么?
宁宁没再说话,因为逐渐靠近了汹涌火潮,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曾用传音告诉裴寂先行撤离,这样一来,与火凰对峙的便只剩下她一人。
所有的火势,都将朝着一人而来。
与想象中相差无几,自从其余敌手纷纷退下,火凰只得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小姑娘身上。
更何况她还迎着火光而立,它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她烧得连骨头也不剩。
血红瞳孔中杀机暗涌,通体火红的巨鸟长鸣一声,环绕于身边的大半烈焰应势而起,径直冲向那抹一动不动的影子。
宁宁握紧手中的星痕剑,在心底默念倒数。
如果火凰是从口中直接喷出烈焰,就表明它并不畏火,拥有很强的火抗属性;但若像现在这样只是在半空悄咪咪搓火球,那它就有大半几率,同样害怕被火烧。
既然火凰的烈焰阴毒暴烈,绝非凡俗之物;而它的羽翼又偏偏刀枪不入,坚固非常。
若是这最为毒辣的火焰撞上了最难以破开的羽毛,届时会变成怎样?
宁宁屏住呼吸,从储物袋里拿出几张符咒,暗暗念动口诀,旋即在数张符篆的加持下拔剑而起,剑光所及之处,星痕阵阵。
对付火不能用水。
要用风。
古有诸葛孔明赤壁借东风,如今她没有天时地利,那就用一堆风符、一片横冲直撞的火风和一把剑——
亲手把风造出来。
“她这是……!”
柳萤忍了疼痛,在灼目的火光之中睁大双眼,紧紧凝视着不远处的淡色身影,指尖不由一颤。
四野八荒,风声大起。
少女的长裙被吹得猎猎作响,长剑嗡然如巨龙长吟,在锃然清响后猛然一落。
霎时剑风激荡、连绵不绝。
雪白剑影满蕴星辰之色,化作一道势若洪流飞瀑的夺目亮光,连穹顶之上的烈日也为之一黯。
站立于星河中央的宁宁眉目如画,向来笑意盈盈的面庞上,头一回显出了冷冽的决意与剑息。
符篆引来的疾风凛然作响,由火凰掀起的烈风回旋如流,更为势如破竹的,是她长剑之下袭来的剑风。
山石狂摇,龙吟阵阵,而那声势浩大的滚滚烈焰借了西风,竟如巨龙摆尾般咆哮一声——
笔直冲向火凰命门!
“嗳嗳嗳,别别别!哎哟喂,我门下徒儿又被送走一个。”
玄镜之外,一名身形娇小的年轻女子满脸懊恼地长叹许久,引得她身旁的曲妃卿掩唇轻笑。
“御兽宗的弟子本就不擅实战,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曲妃卿身为霓光岛岛主,却偏生有张仙子般清泠温雅的面孔,说起话来慵慵懒懒,从来都含着笑:“我听说玄虚派的小弟子们去了西山,你不是一直想见见传说中的火凰么?不如去玄虚派长老们的镜前亲自看看它模样。”
玄虚剑派诸位长老闻言皆是一抖,天羡子故作冷静,把玄镜往里收了收。
“真的?”
年轻女子正是御兽宗宗主林浅,听罢两眼放光地扭过脑袋:“我听说西山之上的火凰颇为有趣,打算在下一次秘境开启之时,将它收来当作灵宠——诸位长老,能让我看看它吗?”
玄虚派长老们大眼瞪小眼,互相使眼色,场面乱如热锅蚂蚁。
天羡子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与真宵对视一眼后,默默将玄镜转了个面,对准林浅所在的方向。
画面之中是被灼烧得黑红一片的土地,在满目疮痍间,一具巨大的躯体显得尤为引人注意。
光秃秃的脑袋,光秃秃的身子,光秃秃的翅膀和尾巴。
而那周身的黝黑,如同笼上了暗夜深沉的颜色,双翼半开半合,似乎还在诉说着生前的茫然与悲伤。
黑夜给了它黑色的焦皮,它却用来寻找光明。
隔着一面玄镜,都能闻到淡淡的肉香。
“这、这……”
林浅的嘴唇和声音一起颤抖,看着她记忆中熟悉的陌生鸟:“火凰?”
“这个,它被自己的火给烤熟了。”
天羡子挠挠头,匆忙打了个哈哈:“没办法嘛,都焦成这样了……要不让宁宁他们带点风干的腊肉回来,给你尝尝?”
林浅眼前一黑,面无表情,目光犀利。
“许是遭遇了混战。”
曲妃卿轻声安慰她几句,继而又道:“对了,柳萤正在与宁宁同行,不知天羡长老能否让我看看,她如今在做什么?”
长老们纷纷做走神状,有的四处张望着看风景,有的低眉顺目地喝茶,纪云开甚至吹起了口哨,嘴巴嘟嘟。
天羡子的神色更加复杂了。
这回他没敢动手,而是示意曲妃卿自行调整玄镜视角。女修皓腕微动,镜面之上便出现了一名少女的身形。
画面里的柳萤手中拿着块玉佩,笑得那样憨厚朴实又辛酸,对着众人大喊:“没想到吧!其实我是霓光岛派来的卧底,专程来抢夺玉佩!”
曲妃卿本以为那只被烤焦的火凰是一切的结束,万万没想到,却是所有悲剧的开头。
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她的爱徒柳萤,也焦了。
柳萤曾经是多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如今的模样却惨不忍睹,叫人无法直视。
一张小脸戴着她熟悉的人面,由于尽是黑灰,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地底挖了十年的煤。
最为惊悚的,是她的头发。
额前碎发像被烧过,全部向上卷成了水草般弯弯扭扭的蜷曲形状;
从正面看去像是英年早秃顶了个光头,只有顶上几缕弯曲的卷发侥幸存活,好似几株坚韧不屈的野草,生长在广袤荒漠上。
只不过半天没见,她就从一个芳香四溢的少女,成了座焦香四溢的光明顶,一边晃悠一边带着哭腔喊:“威胁我欺负我,还把我放在火上烤?你们不是人,这就是报应!”
说罢一把握住肩头锐利的石片,石锥被取出她的身体,柳萤慢慢闭上眼睛。
贺知洲,你好狠!
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柳萤与火凰谁比谁更惨。
曲妃卿少有地敛了笑,同样是眼前一黑,面无表情,目光犀利。
烤鸟她尚能接受,烤人是个什么丧心病狂的操作。
天羡子:……
天羡子:“这个……两位女菩萨,我还能有解释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