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其实柳姑娘拿到的那块玉的确是真的,有问题的是这扇门——打从一开始,它就是假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当初在西山头一回遇见柳萤,宁宁就用传音开了个小型群聊,毫不废话,开门见山:“这姑娘有问题。”
贺知洲对她小重山的操作记忆犹新,一直视宁宁为智商上的偶像,闻言立马响应:“怎么?”
“她说自己被霓光岛追杀,一路逃来此地,但西山之上寸草不生,完全没有遮掩身形的地方。”
宁宁道:“若是真想逃命,见到这幅景象就应该掉头就走,寻个草木茂盛的地方好好躲藏。但她不仅一路往上,还跑到了半山腰——难道她和霓光岛是傻子和瞎子,一个乱跑,另一个在如此空旷的地方也看不到猎物么?”
她说罢顿了顿,又将那泪眼汪汪的姑娘端详一番:“更何况她身为乐修,连最重要的琴都能被损坏,身上却没有任何严重的伤口,只有衣物破了几道裂痕……未免不合逻辑。”
她说得有几分道理,许曳想了想,老实发问:“她出现在西山刻意接近我们,难道是在觊觎灼日弓?”
“可能是霓光岛的人。”
回答他问题的并非宁宁,而是向来沉默寡言的裴寂。
他传音时亦是冷着脸,见宁宁循声望向自己,别扭地垂下眼睛:“她能在西山等候我们前来,说明对我们的计划与行踪了如指掌——也就是说,她进行过监视和监听。”
“所有门派之中,唯有霓光岛身法最强、最擅隐匿行踪,能做到监视而不被察觉的,大概率也只有他们。”
许曳心下了然,顺势接话:“而且他们对宁宁记恨在心,这次试炼一定会借机报复!”
“是不是霓光岛的人,我们一试便知。”
宁宁弯了弯唇角,语气里多了几分调笑:“待会儿我会和裴寂先行离开,如果她刻意接近你们,那就□□不离十——你们可别心性不定,被人家把魂勾走了。”
贺知洲睁大眼睛望她,义正言辞:“我是那样的人吗!放心,如果这真是霓光岛的媚修,我今天就让她学习学习,什么叫做社会主义的和谐光芒。”
结果压根不用他俩刻意试探,柳姑娘职业素养太好,没过一会儿就直接凑上来,又是撒娇又是露肩膀,硬生生被贺知洲科普了好一阵子的正负电荷。
“确认了,就是霓光岛。”
等宁宁回来、柳萤不死心地缠上裴寂,许曳很诚实地给她发了段传音:“要不咱们直接抢走她身上的令牌?霓光岛向来强势,柳姑娘身上应该有好几块。”
宁宁却摇了摇头。
旋即弯着眼睛朝他笑笑:“几块怎么够?年轻人要有梦想,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嘛。”
“大的?”
贺知洲还沉浸在他的物理学里,闻言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你是说,霓光岛的其他人?”
宁宁轻轻“嗯”了声,视线停留在前方裴寂与柳萤同行的背影,许是见到前者的战术后撤步,没忍住噗嗤一笑。
“霓光岛行踪诡谲不定,虽然擅长集体行动,但很难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她说:“想让他们一起出现,除非是发生了某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比如——”
许曳恍然大悟:“比如他们找到玉佩之后,必然会结伴去拿灼日弓!”
“对啦。柳萤之所以单独行动,是因为卧底身份需要。灼日弓乃灵狐圣物,事关重大,为了防止被旁人插手抢走,他们一定会结伴前去拿取——到那时候,我们就能将霓光岛一网打尽。”
宁宁眉眼弯弯,似是觉得有趣,尾音像猫的尾巴轻轻上扬:“所以说,我们必须让柳萤拿到玉佩。”
“但若是被她拿到真的,霓光岛之人最擅身法,一定会赶在我们之前前往目的地,取得灼日弓。”
贺知洲摸着下巴分析:“如果用幻术做一个假的,柳萤一定会在拿到玉佩时仔细探查,很容易就能发现那并非真货。”
走在他们前面的柳萤对一切一无所知,还在努力和裴寂搭着话,分明是刻意撩拨,与身后的几人相比,却显得格外清纯不做作。
宁宁神色未变,踢飞路边一颗小小的石子:“所以说,我们不能把心思放在玉佩上。”
贺知洲与许曳皆是一愣,听她用柔和温顺的声线继续道:“你们忘了?除了玉佩之外,要想拿到灼日弓,还有另一处很重要的物件——那道秘门。”
钥匙固然不可或缺,可要是门孔错了,同样无法被打开。
“如今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玉佩,我们自然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在秘门之上做些手脚。谁会去特意检查,那扇秘门究竟是不是幻术?”
宁宁不紧不慢地解释:“这就要拜托乔颜姑娘,配合我们演一出戏。我已与她做好了约定,等我待会儿故意问起灼日弓的藏身之地时,乔姑娘会回答一处错误地点——也就是瀑布之后。”
贺知洲不明白了:“可那假的地方也不会有秘门啊,他们眼见不对劲,早早撤离了怎么办?”
“如果没有,造一道不就好了。”
宁宁解释得很有耐心,说着朝他轻轻眨眨眼睛:“虽然我们的身法不及霓光岛,没办法在他们赶到之前布置幻境,可那瀑布附近,不还住着有其他人吗?”
“你是说——”许曳一拍脑门,“狐族!”
狐族最擅长使用幻术,而恰巧除了乔颜,族里还剩下另一个能自由行动的孩子。
她与乔颜在“上山探路”时,便是利用传讯符给他传了消息,提前在瀑布之后设下幻术,模仿出一扇秘门的模样。
霓光岛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钥匙真了,门却是假的。
加上宁宁与柳萤曾围绕玉佩进行过缠斗,顺理成章地就会认为,玉佩在那时遭到了替换。
“更有趣的事情还有后面哦。”
宁宁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弧度更深:“你们想想,一旦发现玉佩是假的,而我们手上还有另一块,霓光岛不敢与我们正面相争,以那群人的性格,他们会做什么?”
“他们会……”
贺知洲说到一半,等想明白了,也噗嗤笑出声:“会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把两块玉佩给换回去。”
绝,太绝了!
霓光岛哪能想到,自己手里的玉佩货真价实,苦心孤诣策划了这么一出,其实是亲手把它重新送到了宁宁手上,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
许曳是个好奇宝宝,满脑袋瓜小问号:“我们没有制造玉佩的材料,假玉只能利用幻术做出来。如果他们有所防备,不放心再检查一遍,发现那是假的了怎么办?”
“几率很小啦。”
宁宁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眼看前方的裴寂已经快不耐烦到拔剑,赶紧加快了语速:“首先,第二次交换后时间紧迫,他们要想在我们之前赶到瀑布拿走灼日弓,必然不会有丝毫懈怠与停留;其次嘛——”
她说着停顿稍许,极快地抬眸看一眼许曳:“其次也有一点赌的成分,按照人的思维惯性,会对失败之后重新得到的希望尤为珍视。他们以为之前受了骗,很难想到其实是出计中计,这次肯定会牢牢抓住机会,认定那就是真正的玉佩。”
贺知洲只想鼓掌,直道内行,暗自庆幸宁宁是自家门派的小师妹。
若是与她站在对立面,像霓光岛那样被玩弄于掌心之间而不自知,简直生不如死。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宁宁还是一副纯良温和的模样,长裙微微一旋,在地面绽开浪蕊浮花:“无论如何,到那时候,真正的玉佩都在我们手里。”
“既然这样,”许曳挠挠头,“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做一份假的玉佩给他们呢?”
他说这句话时,宁宁已经上前几步,试图阻止裴寂拔剑。
她闻言稍稍扭过脑袋,眼尾轻飘飘地一勾:“当然是有份礼物,要和玉佩一起送给他们啰。”
瀑布之前,局势格外焦灼。
容辞站在冰凉刺骨的水潭里,只觉得水流顺着脚踝一直往上,刺破重重经脉,为整具身体都浸了层寒意。
“所以,”他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声线尽是粗砺的哑,“你和柳萤在争抢玉佩时,是故意将它夺走,再故意输给她的?”
宁宁轻轻点头:“那算是一个心理暗示,目的是让她在秘门打不开的第一时间想到,我是在那时将玉佩换成了假的,从而引诱你们再来把玉佩换一遭——我的储物袋里可没随时放一块玉石,造不出那样逼真的假货。”
“还有我用兔子引诱那狐族的时候,”他气得牙痒痒,“是你们故意演戏,特意放松了警惕?”
宁宁满脸的理直气壮:“不然怎么让你把真的玉佩主动塞回我们手里?”
难怪当时的乔颜神色不对头,因为她不像周围的一群影帝影后,心知是在演戏骗人,下意识觉得紧张。
这句话杀伤力十足,容辞只想呕出一口老血。
他万万不会想到,从柳萤与他们最初相见的时候,一切就注定了是场骗局。
贺知洲与许曳不合常理的行为逻辑、那段所谓的“去前方探路”、狐狸口中秘门的位置。
甚至宁宁与柳萤争夺玉佩时,那个将它抢过又不慎被夺走的动作,也全部都在计划之中。
“我得向柳姑娘道个歉,是我嘱咐的贺知洲与许曳,可以稍微捉弄她一下。”
宁宁没见到柳萤,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只有让她心烦意乱,才能达到搅乱理智的效果,不加思考地落入圈套之中,让计划更容易实施。”
“我也要跟她讲一声对不起。”
贺知洲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咧了咧嘴:“就石头片那事儿,我是真急了,想帮她止血……唉呀这解释不清,当时被火凰一吓太慌了,我没想伤她的。”
容辞冷冷勾唇。
不,其实还有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解释。
你可不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所以呢?”
他气得脑袋发懵,本以为能教玄虚派如何做人,没想到技不如人,被反过来按在地上摩擦,鼻青脸肿:“你辛辛苦苦设下这样一场局,就是为了给我们看一扇假门、一把假钥匙?”
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宁宁皱着眉看他,欲言又止。
“如今放在门上的那块玉佩是假的,被早早施了幻术,这一点你应该知道了吧?”
她抬眼望向飞瀑溅起的白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应声,声音很温柔:“你难道不想知道,在幻术之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她停顿下来,细细思考一瞬:“或是说……你就不好奇,秘境这么大,我为什么偏偏选在瀑布这里作为暗门吗?”
为什么选在这里?他怎么知道!
容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被愤怒与屈辱反复摩擦,没做多想直接转身,走进瀑布汹涌的水流之中。
在不断冲刷眼睫的水浪里,他终于看清了“玉佩”的原本模样。
一块石头,方方正正,上面贴了两张符。
一张用来监听的传音符,一张用来引雷的雷符。
——宁宁之所以把秘门设定在这里,正是因为只有瀑布之下,才是秘境中唯一可以涉足的水域。
而水中的杂质,拥有非常优秀的导电性。
直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宁宁的整个局。
先是用灼日弓一事引蛇出洞,将霓光岛所有人引来瀑布前;再用真假玉佩拖延时间,让玄虚派众人能及时赶来与他们撞见。
最重要的是,与此同时,还诱导容辞亲自把玉佩拱手相让,将雷符贴在瀑布后面。
结果成了他给自己挖的坑。
“虽然你们说过要设埋伏,但应该还没来得及,对吧?”
贺知洲厚着脸皮啧啧叹气:“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了哈,感谢老板们打赏的令牌。”
“你们卑鄙无耻!”
一名霓光岛弟子气急败坏,委屈得眼眶泛红:“怎么可以这样耍人,怎么可以!”
“就是!”
另一个哽咽着附和他:“修道之人,怎可使用这种阴毒的诡计!有本事来正面打——”
这位说到一半,想起其实是他们没本事跟人家正面刚,于是赶紧将说辞换掉:“有本事引雷来劈我们啊!长老们可都把你们的阴谋诡计看在眼里!无耻小人!”
……明明他们才是最先玩心机的那一方嘛。
居然如此迫切地想要被雷劈,宁宁从没听过这样奇怪的要求,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试试就逝世,这可是他们说的。
如果柳萤在场,见到接下来的这一幕景象,一定会想起贺知洲曾对她说过的电与离子。
带电粒子在电流中飞速移动,随着一道雷光闪动,整片水泊都笼罩在一层若有似无的金光之下,水波飞溅、暗潮流光。
科学,是如此美丽。
宁宁一颗心还没黑透,特意把雷符的威力调得很小,不会重伤和致死,顶多让他们陷入一段时期的昏迷。
在容辞的原定计划里,他本该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拿着灼日神弓,慢吞吞走到惨败的宁宁面前,俯身笑着告诉她:“如果求我,今日或许还能放你一马。”
然而现实却是,他和霓光岛的另外几名弟子被电到口眼歪斜,神色狰狞得犹如戴上痛苦面具,一边四肢弹动,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来自灵魂的狂颤,好似电音中扭动的舞神:
“你们——呃呃呃给我呃呃呃——等呃呃呃呃呃呃着——瞧呃呃呃!”
他再也不想跟宁宁斗了。
这丫头不按常理出牌的千重套路,容辞永远都猜不透。
比如以风克火,以水生雷。
——正常人哪有这么玩的!你这五行相生相克就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