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一次,他带着我出来的时候,摸了一下我的头。你能想象吗,那是我第一次被他摸头。他那种人,手居然也是热的。”
对孩子来说,有的时候,这一点温情,就足够他们不去死了。
时辉没有恨他父亲到恨不得杀了他的地步。
小孩子其实更喜欢杀了自己。而不是杀了父母。这既是对父母的报复,也是一种隐秘的自责心理——因为无法成为父母想要的孩子而痛苦,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想接受这个自己。所以才想要用死来抹消这个无法达成父母期望的自己。
不想去死,一般也是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不甘心,不甘心因为父母就去死。其二就是,因为他们会伤心。
爱与恨有时候是会并存的。而爱比恨还痛苦。恨如剧毒,腐心蚀骨,时刻以钻心的疼痛提醒你它的存在。而爱是恶魔的手,紧紧抓着你,禁锢得人哪里都去不了,通的要死也无法反抗,连一死了之都不可以。
在时辉对父亲的感情中,爱是存在的。反过来也一样。表舅对儿子也不是没有爱的,尽管控制欲占了更多数,但其中也有爱。那种爱是抚摸男孩脑袋的手。
那也是时辉忍耐至今,无法反抗的原因。
爱这种东西,永远都无法让人绝望。就是因为还有希望,所以才这么痛苦。
但是……
贺阳伸出手去,摸了摸时辉的头。
“你还这么小,别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他看着他,“你的路还长的很,别随便说你不走了,不走到最后,你怎么知道你这一辈子会过成什么样?”
古希腊的智者梭伦曾经旅行到一个国家,它富裕又强大,国王在宝座上问梭伦,谁是你见过的最幸福的人,梭伦先后举了三个例子,从平民到勇士都有,唯独没有提及国王一个字。幸福的国王忍不住问了,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梭伦向他鞠了一躬,说道,伟大的国王,只有一个人的人生结束之后,我们才能断言他的一生是否幸福啊。
所以不要轻言生死。
如果在痛苦的时候选择放弃,那生命就是盖棺定论的不幸一生。
与其如此,不如拼尽全力活下去,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幸福。这样,起码闭眼的时候,不会是一个凄惨的模样。
“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贺阳笑笑,“你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供你读个大学还是没问题的。”
时辉惊讶的抬起头来。贺阳顺手替他抹掉眼泪。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温情,时辉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好了。”贺阳示意他去休息一会,“等一阵子还有你累的,留着点眼泪过会儿哭。这么帅一个小伙子,别老是低着头,这样可一点都不帅。”
时辉愣了一会,慢慢放松表情。他拆开手里的糖纸,将糖果扔进嘴里,顿时皱起脸来。
“……好酸!这什么啊!”
贺阳低头一看,顿时就囧了:“啊啊啊拿错了这是柠檬糖!”
“你故意的吧,阳哥!”
“用大将军的人头保证这绝对是个意外……嗷!大将军你松松松松松手……”
薄荷觉得自己没有把他拧下一块肉来,对他真是太好了。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贺阳听到薄荷的姑姑在那怒吼着“你们来干什么?”
他连忙赶过去,只看到薄荷的姑姑在厮打一个女人。一个半大少年拦在她们中间,脸上挨了好几下,却还是竭力护着那女人。贺阳过去拽住薄荷姑姑的时候,还听到她在哪咆哮着让他们滚出去。
女人在少年的搀扶下站稳了,她抓着少年的手,深深朝门口鞠躬之后,在旁人嗡嗡的议论声里离开了。
“她怎么好意思来?”
“她也是个倒霉的女人啊,丈夫一直都那个德性,喝醉酒赌输了就回来打她还和孩子,现在还杀了人。”
“他家的小子也是可惜了,挺好一孩子……唉。女人果然不能嫁错人啊。连孩子都毁了。”
……
从这些议论声中,贺阳拼凑出了大概的真相。
原来表舅死的时候,还有一个男人也失踪了。他是表舅家的司机,素来品行不良,非常暴力,还有些赌博的恶习。这次表舅家的大量现金和一辆车都不见了。警.察怀疑他是畏罪潜逃,已经发了通缉令。那个女人和少年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他回过头来,却看到时辉靠在门口,以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
“怎么了?”他问。
时辉的喉结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什么。”他苦笑,“就是以前……我们还玩的挺好的。”
以后,大概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