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不眠之夜

    高粱能感觉到父亲有千言万语想对自己说。

    室内蜡烛早已熄灭，高富顺靠在床头，烟头像萤火虫一样忽明忽暗无声无息的明示着室内的杂物。高粱印象中父亲吸烟的功夫很高，舅舅曾在一次闲谈中专门对他吸烟的形象进行了栩栩如生绘声绘色的演示评价。高富顺嘴上功夫很高，一根烟点着，不管滔滔不绝多长时间话也不用手帮扶，能从左嘴角轻而易举的挪移到右嘴角，或从右嘴角灵活自如的跳跃到左嘴角。不过经常可以看到父亲胸前的衣服上粘附着一层烟灰，这经常是父母吵架的导火线。

    高富顺尽管烟瘾很大，但自从官架子上掉下来，就很坚决的灭绝了这个贵处，已经戒烟快十年了，只是近两天有故态复萌。高粱知道父亲是被自己折腾的，但他却不知找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搪塞父亲。

    卧室内刘银凤很关心的喷洒了灭蚊剂，但还不时听到蚊子像飞机一样在耳边轰炸，很是烦人。夜在月光和所有影子的交错下只是像B超图像似的黑白轮廓，农村的夜没有大城市夜那样色彩斑斓、变幻莫测，却显得深不可测，偶尔有一两只鸟发癔症似的叫一声，不知是喜悦还是哭泣。

    高粱跑了一下午的路，感觉到四肢酸困疲惫，但脑子却神清气爽，他是夜猫子，这是他在学校积习的生理惯性。他心里痒痒的，多少次都想起床翻看手机，却意识着父亲的烟头还在恣意的燃烧着，他只有闭上眼屏心静气的焦急的等待着的睡眠的侵袭，。

    高粱一闭上眼，庞小雅便在眼前活动开来，闪眼睛，蹙眉毛，撅小嘴，动酒窝，绰约多姿，风情万种。高粱想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突然有一种“寂寞罗帏,愁上心头,人在天涯”的忧愁，一串串怀疑的问号像一个个大铁钩似的“咣当”一声沉入心中，这个穷乡僻壤交通不便的山沟子里，是庞小雅想要追随的生活吗？庞小雅如果到这里会心甘情愿在这里扎根吗？他们的爱情会在这里升华成携手一生的浪漫故事吗？、、、、、、

    心乱如麻、心烦意乱，高粱不想想庞小雅便睁开了眼，睁开眼，庞小雅的身影也就没那么清晰认真了，却突然又燃烧另一种杂绪，他在这里能拨云见日吗？在这里生活会实现他的伟大理想吗？同学们看到我在这里工作会不会笑掉大牙？突然之间感觉自己想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出路渺茫，他不明白为什么还没踏上工作岗位上就有这样乌七八糟的烦恼。

    高粱不由自主的翻来覆去，像油锅上的煎鱼，他许多次都尽力遏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农村的夜太单调了，单调的只有一轮惨白如纸的月亮面无表情的悬吊着，农村的夜太寂静了，寂静的只剩下脑子里犹如塞进了一只知了无休无止的嘶叫着，这是一种煎熬，这是一种折磨。

    高富顺说话了:“梁子，还没睡？”

    “没。”高粱不假思索的应道。

    “告诉爸爸到底为什么要当教师？”

    高粱没有吱声，卧室里寂静如斯。

    室内高频率的闪烁着烟头的亮光，高富顺慢悠悠的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教师就安心教学，当老师其实挺好，圈子内单纯。你现在踏上了工作岗位，从以前的校门踏上新一个校门，不过你的身份彻底变了，是从无知的学生变成与世纷争的大人了，明天一早我就要上班了，什么都要自食其力。你工作了，得记住几点：第一：不论你有多少才识，在工作中忠诚是第一位，忠诚组织，忠诚事业，忠诚领导。第二：不论你学历多高，必须谦虚，满招损，谦受益，千年古训，生活中处处是经验，许多经验多看多听多悟，少从错误与失败中汲取，你看见窗外那棵大树了吗？”

    高富顺突然问，高粱没有吱声，只是翻了个身，认真审视外面的大树。是一棵松柏，树干挺拔粗壮，扶摇直上，看不清它腰身以上的部分，高粱不知父亲问话何意，只是帐然若失的看着树，树除了孤寂还是孤寂。

    月光从窗户倾泻而下，柔和无声。高富顺轻微的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干工作有时候就得像外面的大树一样，需要给自己时间，人和树一样，不可能种下苗，就变成大树，他需要年轮的刻画，坚守信念，专注内功不断的积累延伸，才能成才，另外你还必须不断学习，忙碌不停的汲取营养，充实自己，不断向上长，不断向着有阳光的地方长。爸爸想想自己走过的路，就是缺少学习和读书，缺少有贵人指点，走了许多拐弯路，有些路走错了还能转回去，有些路走错了一辈子也转不回去了。儿子，这两天你知道我最深的感触是什么吗？我感受到你突然之间长大了，我也突然之间老了，说实在的，今天送你来这里，虽然这里条件艰苦点，到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里人好空气好，条件艰苦其实也是好事，人就应该经历风雨的敲打。”

    高粱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说话，高富顺说完这些话，拧了烟头，说了一声：“儿子，睡吧。”然后斜躺而睡。

    月光如水，室内杂物妙曼，高粱脑子里依旧清晰的浮游着庞小雅的身影，他不知道何时能够在睡梦中沉醉，他睁着眼，他努力的睁着眼，他也不愿就这样睡去。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此情，此景，我知，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