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七层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就放心大胆的靠子隐闯荡吧。”
寒川抓住腰带上的珠柄,内心还是有些迟疑,他其实感受得到,自己握着渐离和拿着子隐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后者在他手中仅仅是一把能伤人的剑,而前者已大有与他心意相通、人剑共鸣的趋势。
颜玖浸淫武学多年,理论造诣已至巅峰无人能及,又怎会看不明白徒弟的资质,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亲手培养出一代宗师,不做这些掣肘的事,可惜使命在身,不能任意而为罢了。
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完,颜玖便把寒川赶了出去,自行补眠。
一觉睡到中午,客栈里又热闹了起来,走南闯北的江湖人陆续涌入,打尖的打尖,住店的住店,七嘴八舌闹闹哄哄。小二们楼上楼下穿梭不停,忙着安排入住、送菜上桌,掌柜的虽然比上任脾气好,吆喝的大嗓门可一点不逊色。
每次听到楚地的方言颜玖就兴奋,他总觉得这些人就连好好说话也跟吵架似的,好像下一刻就会一言不合、拳脚相向。
三人在二楼雅间要了张桌子,寒川和绿腊负责吃饭,颜玖负责往楼下看热闹。
他靠在椅子上,一刻不停地抖着脚,嘴里咯吱咯吱嚼着鸭掌,一时叆叇散尽,心情明媚得就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初次离教游历时一般。
“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了一会儿,颜玖忽然摇着头小声感慨起来。
绿腊正想给颜玖添饭,刚拿起碗就被寒川截了过去,他试探着问:“师父在说谁?”
“说我自己。你总盯着我作甚?”颜玖随口呵责一句,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堂,倒不像在随随便便看热闹,而是在有目标的等人似的。
寒川听师父怪罪,被吓到了一般倏忽向后退去,紧紧靠在椅背上好尽量能离颜玖远一些。
少年人总是敏感脆弱的,颜玖本来还想哄两句,还没来得及理会,就看到客栈门口进来了一伙人,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双目闪过一道精光。
“瞧,‘过墙梯’来了。”颜玖笑得狡黠,从桌上拈起一根筷子,就要向来人投过去。
寒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颜玖的腕子,义正言辞道:“师父,切莫招惹是非,我们……”
“噗——”颜玖先愣了一下,接着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心道:“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孩子的反应简直跟当年的云济沧一模一样。”
寒川不懂颜玖为何发笑,他手里掐着一截冰凉滑腻的皓腕,感觉就像在触摸酥润的玉脂,不由得心神一荡,胸口涌起一阵热意。
颜玖趁他愣神,飞快地抽回手把筷子掷了出去。
客栈门口是一个锦衣小公子,粉面无须唇红齿白,乌云般的鬓发盘成髻,用一顶缀满翠玉的攒珠冠固定,胸前鼓鼓囊囊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
她身后还跟着四个随从,皆穿一身苍绿色的衫袍,腰间佩刀,刀柄末端刻着三道水波纹路符号,众人都认得,那是天刀门的象征。
颜玖扔出去的筷子就像劲弓射利箭,直直朝扮作男装的锦衣女子的飞去,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正中女子发髻,将攒珠冠的簪子一下子撞飞了出去,取而代之稳稳地横插其上。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震惊得呆立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楼上楼下、店家客人,皆瞠目结舌,满面骇然,客栈里一片鸦雀无声,静得令人感到有些诡异不适。
寂然中,颜玖的一声轻笑便显得格外真切分明,他起身撑着二楼的栏杆,睨向天刀门的人,调戏道:“唉,实在唐突佳人,因我见你头上那根簪子配不上姿容,这才另外相赠,美人儿不会怪罪吧?”
“颜如玉!”寒川见颜玖一副轻浮浪荡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怒喝,冲上前就要发作。
颜玖赶紧踩了他一脚,用目光示意他稍安勿躁,向楼下细看。
寒川疑惑不解,待看清了颜玖轻薄之人的长相,才恍然大悟,再闭口不言——那女扮男装的美人有着和红绫一般无二的脸,无疑正是受颜玖指派,潜伏在天刀门中的红绡姑娘。
红绡身后的随从到这会儿终于如梦初醒,佩刀出鞘指向颜玖,骂道:“大胆狂徒,你可知我等是谁!竟敢在江陵府撒野!”
颜玖不屑道:“我才不管你们几个是谁,我只想知道这位接了我‘簪子’的美人,姓甚名谁芳龄几何是否婚配?可愿意上楼来陪在下小酌几杯?”
他这厢得心应手地轻狂孟浪,竟一丝伪装的痕迹也没有,活脱脱便是个纨绔登徒子。
客栈众人见他如此,便把方才被徒手掷筷子那一招震慑而生出的叹服、敬畏之心丢了个七七八八,三五成群窃窃私议起来,有几个心性直白的正义之士,还万分不忿地跳出来指责了他几句。
“行事不端,岂有此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怎能如此轻薄于人?”
颜玖心里烦得不行,却不得不保持微笑,装作毫不在意,他下意识地把手搭到腰间珠柄之上,指尖微微抽动,不觉技痒,跃跃欲试。
那几个天刀门的弟子在江陵横行霸道惯了,走在路上恨不得鼻孔朝天,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虽然内心深处对身旁这位以色侍人、只会讨门主欢心的宠姬夫人十分不屑,却也不堪忍受颜玖的屡屡挑衅。
最先抽出佩刀的那名弟子便指着颜玖爆喝道:“胆敢对红夫人出言不逊,给我拿下此子,带回太晖阁听凭门主发落!”
众人哗然,惊闻这扮成男人小公子竟是天刀门洪门主最宠爱的红夫人,不由得为颜玖默哀,只怕这佻达放荡的公子哥,很快就要尝到恶果,彻底交代了。
颜玖就等着他们动手呢,好给自己一个混进太晖阁、又不会让人心生疑窦的由头。
他侧了侧头,语速飞快地轻声对寒川道:“等会不许出手,带绿腊先回房,在这里等我。”
“不行,”寒川态度坚定,“我跟你一起去,师父放心,我绝不会节外生枝。”
眼看天刀门的人已经冲了上来,颜玖没工夫继续劝,只好默默妥协。
他这徒弟倔强得很,打定主意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颜玖便装作花拳绣腿虚架子的样子,赤手空拳正面迎上四个带刀的随从,软趴趴地过了几招以后,师徒二人卖了个高明到根本难以察觉是故意而为的破绽,乖乖束手就擒。
绿腊心知颜玖的计划,等他们被抓到的时候早就跑没影了,二楼雅间只剩一地狼藉。
掌柜的见打斗结束,才大着胆子跑上来,肉疼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杯盘碗碟和被打散的桌椅板凳,支支吾吾一脸为难。
红绡这才施施然上楼来,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那嗓音听着与胞妹红绫一般无二,只不过更温柔清冷了些,带着点清丽脱俗、不惹尘埃的意味。
她取出袖中钱袋放到掌柜的手中,慢声细语道:“抱歉,这钱您拿好,权当赔偿,”又转向颜玖冷哼:“竖子淫贼,不自量力。”
颜玖被两个天刀门的随从押着双手,笑意却不减分毫,闻言还冲红绫轻佻地眨了眨眼,“美人原来是想请我到府上做客?何必大动干戈,好说好说。”
红绫气结,桃腮涨红,怫然轻叱:“把他们带回去!”
一行人便推推搡搡地出了客栈,往城西太晖阁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