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裴八娘看去也就十七、八岁年纪,生着微长的鹅蛋脸,五官端丽,气质高华,头上一朵颤巍巍的牡丹花,竟是极其少见的墨紫色,身上穿着玉色襦袄,下面一条雪白的绫裙,行动间如雪浪般闪动着优雅的光泽。顿时便有好几个人回头去看琉璃——两人的裙子竟是一模一样的料子,只是琉璃是六幅,八娘却是八幅,显得更为飘逸一些。
库狄氏心里凉了半截,回头狠狠的看了郝七娘一眼,明白是中了她的圈套——难怪自己刚刚吩咐针线房做条素色的裙子,她竟送了匹罕见的越州缭绫过来,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为了日后来卖好,原来却是在这里等着她!她眼角又扫向琉璃,只见她呆呆的看着越走越近的裴八娘,脸色微微涨红,神情倒还算镇定。
琉璃此时喜出望外,强自忍耐着做木讷状,眼角看见珊瑚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喷薄而出,又听到崔玉娘重重的哼了一声,另外几个女子则不着痕迹的离自己远了一步。
裴八娘显然也看见了琉璃的裙子,脸色微微一变,笑容也淡了几分。还未待她走入亭子,崔玉娘先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藏得严实。”八娘便叹了口气,“你道我不想去寻你们?也得能有这闲下来的时辰不是?”
两人携手进了亭子,库狄氏与郝七娘又把几个来客一一向她介绍了一遍,裴八娘脸上早已重新堆上了大方得体的微笑,便是与琉璃相见时也笑盈盈的好不客气。只是那崔玉娘看向琉璃的目光便分外不善起来,另外两个裴家的女儿也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那裴家十五娘便笑道,“八姊姊头上这墨玉当真少见,也就八姊姊能配得上这花,却不像一些眼皮子浅的,戴朵深点的紫牡丹便以为是名花了。”
玉娘也笑道,“墨玉就是墨玉,别的花任怎么学也是学不出那份气度的,白白让人笑话罢了。”众人顿时跟着笑起来,眼光自然瞟向了在座唯一簪了紫色牡丹的琉璃。
琉璃只能低头不语,心里忍不住有些惊愕,她出了跟主人撞衫这种糗,对方当然会不高兴,但何至于因为这种小事这样当面羞辱人?好在她这几年脸皮已经练出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换一个人,还不得给她们这么刻薄死?就听库狄氏突然笑道,“说了这半天,咱们也要顽些什么才好,对面仿佛已经乐上了。”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对面的阁楼上窗户已经打开,窗子后面人影闪动,看得见有年轻男子凭窗看了过来,两下相距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当真是眉目可见,笑语可闻。这却是斗花会的正戏开始上演了:按斗花会的规矩,所谓胜者,自然要看女子这边的评定,但大家更在意的,其实参加斗花会的男子吟咏名花的诗句——名为咏花,实则咏人,得诗多的便是另一种赢家;而男子那边所传出来的诗句好坏,却也是女子们评价他们的标准。这番明争暗斗,真正是郎才女貌四个字的最佳注脚。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库狄氏又让人上了棋盘、投壶等物,裴十五娘几个便开始投壶做耍,一时娇声笑语不绝,连珊瑚都凑了过去,琉璃原本也想走到珊瑚身边去,但在收到几道轻蔑的目光后,只能自觉的一个人呆在一边,不去讨嫌。
崔玉娘却不屑和她们一起玩闹,只拉着八娘到一边说话,低声笑道,“我可是把十二娘带来了,她生得好也罢了,难得还算知道分寸,家里又靠着我们崔府,谅她日后也不敢对我姊姊不敬。只是,你家二哥还真来相看这些人不成?”
这崔玉娘的姊姊正是八娘的二嫂,她早就知道今日斗花会的由来,对琉璃几个自然十分不屑,却又忍不住要来看看。
八娘也笑着低声告诉她,“你还不知道阿兄是什么人?他本就约了今日和几位好友在此处吟诗喝酒,是那两位又上赶子的约了这些女子来斗花,阿兄也就随她去了,你莫管她们,咱们且乐咱们的。听说阿兄此次不但请来了程大将军家的大郎程务挺,还有卢照邻和那位骆神童,待会儿定有好诗!”
玉娘不由睁大了眼睛,“二郎好大的面子!卢照邻和骆宾王竟都来了么?”又笑道,“怪道你今日打扮得如此出色。你家的墨玉养得真是好,我这朵黄鹤翎却是不及了。”
八娘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自嘲的一笑,玉娘脸上露出了愤然之色,“你那庶母也太不知好歹,非把那些女子拉到这里也罢了,竟然还敢让她家那位侄女和你穿上了一样的裙子,也不想想那胡女是什么身份!八娘你放心,看我为你出气!也好教那些低贱女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八娘忙道,“罢了罢了,她们不过是些玩意儿般的货色,何必去计较?若真闹起来,咱们须不好看。”
玉娘拍了拍她的手,“放心,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又冷笑道,“姊姊那般温柔娴淑的人物,身子又不好,绝不能让这种狐媚女人进你家门。”两人说笑了一阵,玉娘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边楼上,却恰好见到一张熟悉的端正面孔,忙推八娘道,“二郎在看这边。”
八娘也抬头去看,果然看见阁楼第一个窗口,二郎裴炎正凭窗而立,视线却似乎在看向另一边,她顺着那目光一看,正看见亭子另一侧的外面回廊上孤零零站着的琉璃,心里不由哼了一声:二哥这样端严自持的一个人,难道也看上这个胡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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