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今日的事由,再拟定公告遍发西州,有些急性的便要一同过去向麴都护陈情,被裴行俭笑着劝住了,“麴都护爱民如子,怎会不知各位的苦处?”又再三保证,乡民但凡有事均可去都护府找他,众人这才恋恋不舍的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着一行人远去。
范羔站在土坡上,看看前面那群依然翘首远望的武城人,又看看身后默然低头忙碌的两位西州参军,只觉得阳光分外灼人,而春风犹有寒意,一时也不知身上到底是冷还是热,呆呆的怔在了哪里。
只是对于绝大多数西州人来说,一日之后,当那张盖着西州都护府大印的告示贴遍西州五县二十四乡,当西州人历年的税赋欠单和账册都在火光中化成了飞烟,这个春天顿时变得无以伦比的温暖明媚。随即而来的家产登记和九等分级,虽然多少引起了些争议,那个遥遥坐镇于都护府的裴长史却像一颗定风珠,只要提一提这个名字,便可让大多数风波消弥于无形。
当然也有例外。
在长安坊的那座世子府上,“裴长史”三个字已然成了禁忌,世子麴崇裕虽然除了去木工坊的时间越来越多,其余看起来还大致正常,但这个府里人人都知道,这三个字在世子面前决计提不得。
因此,这一日,当王君孟匆匆找到府里,面带怒容的说了一句,“玉郎,你若再不管一管,西州府便成了那裴守约的天下”麴崇裕还未开口,一旁的风飘飘的脸色先变了。
麴崇裕的目光根本就不曾从手里的雕板上挪开,语气淡的不能再淡,“是他的天下又如何?”
王君孟不由有些愕然,他也知道麴崇裕的心情,若不是眼见着西州官员渐渐的有事便找到了长史房,而裴行俭每日发布的政令也在有条不紊的施行下去,他也不会硬着头皮来这一遭,略一犹豫,他还是皱眉道,“玉郎,税赋之事,军粮一日不筹齐,就一日胜负未分,你又何必灰心?”
麴崇裕把雕板递到了王君孟的手里,“你看看,这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后一块板,如何?如今木工坊里已经上墨翻印出一千册,过几日另一本也好了,乘着浴佛节前沿着敦煌一路销到长安,不出三个月,少说也有两三千缗的收益。”
王君孟怔了半晌,忍不住道,“玉郎,你到底在想什么?”
麴崇裕抬头笑了笑,“自然是想着多赚些钱帛如此,便是有朝一日回到长安,至少也有金银铺地,美人环伺。”
王君孟神色一黯,随即便怒气上涌,“玉郎,当年在长安之时何等憋屈,也不见你颓废至此如今都护身子硬朗,再过十年八年,谁知事情会如何?”
麴崇裕好笑的看着他,“正是莫说十年八年之后,半年之后会是怎样一副光景都不知晓,此刻你又急个什么?”他把雕版轻轻的往案几上一搁,“这几个月以来,你我费尽心思出的招数,到头来,都变成了他裴守约一路向上的垫脚石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继续上赶着去给他铺路?”
王君孟眉头紧锁,“难不成咱们如今便坐视裴守约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州长史?”
麴崇裕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怎么?你想抢来做一做?待到两三个月后,唐军过来时,好担上这军粮无着的罪名?”
王君孟顿时哑然,风飘飘忙笑道,“正是,听说唐军这次有十几万,按理,西州少说也要出五六万石的粮食,裴守约既然一把火烧掉了西州人欠的十万石欠租,想再变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世子不过是懒得理他而已”
麴崇裕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也不必替我说这些场面话。早知如此,我便应在大海道里劫杀了他哪怕引起朝廷的震怒,总强过眼看着咱们几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日后最大的凭仗化为乌有只是大错已成,再杀他废他又有何益?西州照样是人人皆可接手,西州人也不会再在意麴家的去留”
“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这位裴守约还有什么手段既然他肯唱戏,为何咱们不能坐下来好好看上一场?除非他能唱得天衣无缝,不然,我们又何必急着出手,让那位裴守约找到可乘之机?”
风飘飘与王君孟相视一眼,心底都松了口气——世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也是,一动不如一静,军粮筹备是何等大事,等着那位裴长史出招时使几个绊子,不比自己绞尽脑汁的想主意强?
风飘飘眼珠一转,笑道,“世子,你原说这几日不是大事,不要来烦扰你,只是……”
麴崇裕没好气的道,“有话直说”
风飘飘笑嘻嘻的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信封,“这是长安那边送来的,看标记应是上次世子吩咐细查的那位库狄氏的消息。”这个信封她已经揣了一天了,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总算找到了眼下这机会。
麴崇裕漫不经心的接在手里,随手便丢在案几上,却恰恰落在了那块雕板之上,他怔了一下,神色微凝,拿起信封便揭开了印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