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起初只是微惊,待听得曲音渐转悲切,她凝神细听,和常见悲曲之中那种幽怨的如泣如诉不同,这一曲却仿佛是繁华落尽的寂寥落寞,仿佛一根针似的猛然刺进了她那一直紧紧封闭的心中。恍惚之间,她仿佛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眼前仿佛出现了祖母临朝,韦后安乐公主大宴,父亲和兄长登基时,自己隐在角落冷眼旁观时的情景。
也不知道是从几岁开始,她就一直都是这么冷冷看着花开花落,悲欢离合,至于眼泪何时再不曾见,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哪怕是父亲睿宗李旦去世的时候,她那眼泪也仿佛只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流,心中一片漠然。阿姊金仙公主纵使入道,也不曾如她这般召集才俊,常有两京贵女相从,但阿姊却真正闲适自如,只有她,不过以那繁华喧闹自欺欺人罢了。
一曲终了时,四座竟有不少人眼露水光,然而,相较不知不觉间泪盈于睫的金仙公主和泪流满面的玉真公主,旁人自然不算什么。隔了许久,玉真公主方才沉声问道:“此曲何名?”
王维刚刚整个人也几乎都沉浸在这一首历经数年方才大成的曲目中,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欠身答道:“此曲名曰郁轮袍!”
“千古悲音,莫过如是!”
玉真公主这一声赞叹,金仙公主亦是微微颔首。此曲悲音虽和这春光明媚大不相称,可足以动人肺腑。等到王维自报家门之后,玉真公主请了其入座,李龟年不失时机地道出刚刚那红豆词乃是王维之作,四座里无论是否听过其人盛名,此刻大多心服口服。而王缙看见李龟年三兄弟竟是又以兄长之词配曲演起了歌舞,心里终于明白杜士仪为何要说,此事需得和岐王商量。
也只有岐王能豪爽到这等大手笔!
然而,当王缙四下张望,寻找今日最大的功臣杜士仪时,却发现人不知何时竟悄然离席而去。他想了一想,尽管席上自家兄长正是众所瞩目的焦点,玉真公主竟亲自执杯相敬,其余如崔颢卢象这些相交的友人也都帮忙捧场不迭,更不消说岐王特地从教坊司请来的李家三兄弟,可王十五郎心已不在此,瞧着竟也起身逃席而去。即便他是王维的嫡亲弟弟,可竟无一人留意。
外间席上是何等众星捧月觥筹交错的景象,杜士仪不用看就能想象到,此时此刻,悄然登上了那小山丘的他已经抵达了此前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曾经盘桓过的那座小小亭子,尽管地席仍在,可他看了一眼下头那欢宴胜景,身子便转向了西南可俯瞰曲江池的那一面,随即便顺着一条比刚刚上来时更狭窄的小径缓步下去。当来到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山石时,他方才移步过去径直一屁股坐了下来,清风吹拂间,小丘另一面的喧闹一下子淡去了很多。
进士及第只是开始,在这个什么都要靠名声靠公荐的时代,他又不像王维天生才华横溢,窝在京城等着守选是绝对不成的。他本来以为顶多浪费三年的时光,可在李隆基面前冒险赌了一次,果然还是值得的!这奉旨观风尽管只是个名义,不是任何职官,可对他来说,简直分外难得!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杜郎君这逃席还真是逃得肆无忌惮。”
身后突然钻出来的那个声音听得杜士仪微微一愣,分辨出竟有几分熟悉,他不禁微微一挑眉,随即便记了起来,当即头也不回地说道:“王娘子此言差矣,我只不过俗人一个,哪里敢和屈大夫那般发如此超绝之感慨?今日王十三郎正当意气风发之时,我若留在席上,万一有人又挑唆两句,要比什么诗赋音律文章,那就麻烦了。所以,趁着别人忘了我的时候溜之大吉,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玉真公主相借王家别院,王容本也得了帖子邀约,再加上这赏春宴办在自家别业,那些各处屋宅的精巧布置万一被人好奇动了,她着实不放心,自然早一日就悄悄过来留心照拂,只是除却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面前领着她们赏玩过一遭,她别的时候一直没露面。可刚刚在小丘上另一座更不起眼的草亭中,看着下头热热闹闹的欢宴,她却只见有人离席之后悄然溜上了山,跟过来一瞧竟发现是杜士仪,是以方才上前调侃了两句。此刻杜士仪是把逃席的理由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怪不得人称你直言不讳杜郎君,就连这等小事都不屑搪塞!不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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