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出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一点,这栋公寓里没有蟑螂,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可以保证。”
靖子茫然凝视着石神从容不迫的双唇。她突然萌起一种没由来的想法:他在学校一定也是以这种从容口吻给学生上课。
察觉出石神一直盯着自己,靖子这才移开视线。
真是个冷静到可怕的聪明人,她想。否则单凭门缝间的随意一瞥,怎能推导出如此准确的结论?同时,靖子也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是我前夫,”她说,“已经离婚多年,却还缠着我不放,不给钱就不走……今天也是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一气之下才……”说到这里,她垂头不语。她不能说出杀死富樫的情形,一定要让美里完全置身事外。
“你打算自首?”
“只能这样了,我唯一心疼的就是美里。”
她说到这里时,纸门猛然拉开,美里出现在门口。
“不行,绝对不行!”
“美里,你闭嘴!”
“不!我死也不!叔叔,你听我说,杀死这浑蛋的其实是——”
“美里!”靖子尖声呵斥。
美里吓得下巴一缩,她恨恨地睨视着母亲,双眼通红。
“花冈小姐,”石神从容平静地说道,“你用不着瞒我。”
“我瞒什么……”
“我知道不是你一个人干的,美里帮忙了。”
靖子慌忙摇头。
“是我一个人干的。这孩子刚回来……我杀人后她才回来,和她毫无关系。”
石神叹口气,转而望向美里。“说这种谎,恐怕只会让美里痛苦。”
“我没说谎,请相信我。”靖子将手放在石神膝上。
他凝视着那只手,而后瞥向尸体,微微侧起头。“问题在于警方怎么想,你这个谎恐怕行不通。”
“为什么?”说完靖子才发觉,自己这样问,等于已承认说谎。
石神指着尸体的右手。
“手腕和手背都有内出血的痕迹。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痕迹呈现手指的形状。这是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挣扎留下的痕迹,一目了然。”
“我说过了,那是我干的。”
“花冈小姐,那不可能。”
“为什么?”
“你从后面勒住他脖子,绝对不可能再去抓住他的手。这需要四只手。”
石神的解释,令靖子哑口无言,她感到自己仿佛钻进了没有出口的隧道。
她颓然垂首。石神只一眼就能察觉到如此地步,警方一定能查出真相。
“我只是不想让美里卷进来,我只想救救孩子……”
“我也不想让妈妈坐牢……”美里哭着说道。
靖子双手捂住脸:“到底该怎么办……”
空气似乎骤然凝重起来,重担几乎要压垮靖子。
“叔叔……”美里开口了,“叔叔,你是来劝我妈自首的吗?”
石神顿了一下才回答:“我只是想帮你们。要自首,我不反对,如果另有打算,光靠你们恐怕有些困难。”
他这番话,令靖子垂下双手。现在想想,这人打电话来时,也说过如此奇怪的话:你们无法处理尸体……
“不用自首也能解决?”美里又问。
靖子抬起头。石神微微歪着脖子,脸上毫无表情。
“或者隐瞒这起命案,或者切断命案与你们的关系,两者择一。不过不管怎样,首先都得先把尸体处理掉。”
“叔叔您觉得做得到吗?”
“美里!”靖子喝止她,“你胡说什么!”
“妈,您别说话。叔叔,做得到吗?”
“很困难,不过并非绝无可能。”
石神的语气还是毫无抑扬顿挫,但在靖子看来,这正显示出他有某种理论上的根据。
“妈,”美里说,“就让叔叔帮忙吧,没别的选择了。”
“可是……”靖子望着石神。
他的小眼睛一直看着斜下方,好像在静待母女俩作出决定。
靖子想起小代子说过的话:那个数学老师搞不好在暗恋你,每次都确定你在店里才来买便当。
如果没听说这件事,她肯定觉得石神神经不正常。天底下有谁会对不相熟的邻居拔刀相助到如此地步?弄不好把自己也搭进去。
“就算把尸体藏起来,迟早也会被发现吧?”靖子问道。她发觉这句话极有可能是改变她们命运的第一步。
“要不要藏尸体,现在还不能确定。”石神回答。“有时候不藏反而更好。要如何处置尸体,等相关信息收集齐了之后再说。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尸体不能这么放着。”
“什么相关信息?”
“就是这人的相关资料。”石神俯视尸体。“住址,姓名,年龄,职业。来这里干什么,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有无家人。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他……”
“还是先移走尸体。这间屋子要尽快打扫,因为一定留有堆积如山的犯罪痕迹。”话音方落,石神已抬起尸体的上半身。
“可是……要移到哪里?”
“我家。”
石神理所当然地回答后,就把尸体扛到肩上。他力气很大,靖子看到深蓝色运动服的衣角上,缝着写有“柔道”的布条。
石神踢开屋里散落一地的数学书籍,总算腾出一块看得见榻榻米的地方,这才放下尸体。尸体仍然双眼暴睁。
他转向呆立门口的母女俩。
“美里,马上回去彻底打扫你们家,要用吸尘器吸,越仔细越好。花冈小姐请留下。”
美里一脸苍白地点点头,瞥了一眼母亲后,立即回家。
“请关上门。”石神对靖子说。
“啊……好。”
她听命行事后,依旧杵在门口脱鞋处。
“请先进来,不过我家没府上那么整齐。”
石神取下椅子上的小坐垫,往尸体旁边一放。靖子进了屋,但压根儿不想用坐垫,径自别过脸避着尸体在屋内一角坐下。石神这才明白她是害怕尸体。
“不好意思,”他拿起坐垫,递给靖子,“请用,别客气。”
“不,不用了。”她一径垂着脸,微微摇头。
石神把坐垫放回椅子上,自己坐到尸体旁边。
尸体的脖子上留有暗红色的环状淤痕。
“是电线?”
“啊?”
“我是说勒他的东西。是电线?”
“是……暖桌的电线。”
“暖桌?”石神回想着罩着尸体的暖桌被子的花色。“赶紧处理掉,晚点儿我再想办法解决。”说到这里,石神的视线回到尸体上,“今天,你和他约好了见面?”
靖子摇头。
“没有,白天他突然跑到我工作的店里,我无奈只好傍晚和他在附近的餐厅碰面。后来他竟又跑来我家。”
“餐厅……”
这样就不可能无人目击,石神想。他把手伸进尸体的外套口袋,取出揉成一团的万元大钞,有两张。
“那是我……”
“你给他的?”
见她点头,石神把钱递给她,但她不肯接。
石神起身,从挂在墙上的自己西服内袋里取出钱夹,抽出两张万元大钞,把本属于富樫的钞票放进自己的钱夹。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了。”他把钱递给靖子。
她略显踌躇,小声地道了谢,接过钞票。
石神再次翻尸体的衣服口袋,他从长裤兜儿里掏出富樫的钱夹。里面有些零钱,以及驾照、发票等物。
“富樫慎二……住址是新宿区西新宿。他现在还住在那里吗?”他看完驾照问。
靖子皱着眉,歪着头。
“我不知道,应该不在了。以前听他提过,好像因为付不出房租被赶了出来。”
“驾照是去年换的,这么说来是没改户籍,另外找了住处。”
“他到处搬来搬去,没有固定工作,租不到什么好房子。”
“哦。”石神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发票上。
发票上印着“出租旅馆扇屋”,金额是两晚五千八百八十元,事先付清。石神略做心算,等于每晚两千八百元[ 除去百分之五的税金。]。他把发票递给靖子。
“看来他住在这里。如果没办退房,旅馆的人迟早会强行进入房间。发现房客失踪后,他们或许会报警,也有可能怕麻烦而不了了之。估计常出这种事,旅馆才要房客事先付清房钱。凡事想得太乐观会很危险。”
石神继续翻口袋,找出了钥匙。上面挂着圆牌,刻有“305”几个数字。
靖子眼神茫然地凝望着钥匙。对于今后该怎么办,她还毫无头绪。
隔壁隐约传来吸尘器的声音。美里正在拼命打扫,她一定处在对前途茫茫的不安之中。
我要保护她们,石神深深吸一口气。我这样的人,今后很难有机会和她们如此近距离接触。现在,我必须运用所有智慧与力量,阻止悲剧降临在她们身上。
石神看着死亡男子的脸,他的表情已凝固僵硬,给人一种扁平的感觉。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他年轻时长得不赖。虽然中年发福,仍是女性喜欢的那一型。
石神想到靖子喜欢的竟是这种男人,一丝嫉妒顿时如小小的气泡发酵般涨满心头。他甩甩头,心感愧疚。
“他有没有定期联系的亲友?”石神再次发问。
“不知道,我们隔了很久才见面。”
“有没有听他说起明天要干什么?比方说,要和谁见面。”
“没有……真对不起,什么都不知道。”靖子一脸愧疚地垂下头。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知道是应该的,请别放在心上。”
石神戴着手套的手摸着尸体的脸颊,再凑近些,可以看到富樫的臼齿上套着金冠。
“他整过牙?”
“和我结婚时,他去看过牙医。”
“那是几年前?”
“我们五年前离婚的。”
“五年?”
那就不能指望病历已遭销毁了,石神想。
“他有前科吗?”
“应该没有。和我离婚后我不敢肯定。”
“这么说来也许有。”
“这……”
就算没有前科,也可能因违反交通法规而被采过指纹。石神不知道警方办案时是否会考虑到比对交通违规者的指纹。
不管怎么处理尸体,都得有死者身份遭曝光的心理准备。不过还是要争取时间,不能留下指纹和齿模。
靖子叹了一口气,石神听在耳中,感觉格外好听,不禁心中一荡,再次下定决心,决不让她绝望。
这的确是个难题。一旦查明死者身份,警方肯定会来找靖子。她们母女俩能扛得住警方执拗的连番审问吗?如果只准备一套脆弱的否认之辞,只要被警方抓到矛盾之处,便会立刻现出破绽,到时她们肯定会受不了,将真相和盘托出。
一定要准备最完美的逻辑和最佳的防御,而且必须现在就架构。
别急,他告诫自己。急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个方程式一定有完美的答案。
石神闭上眼。面对数学难题时,他总这么做。一旦隔开来自外界的干扰,数学方程式就会在脑中不断变形。然而现在,他脑中出现的并非数学方程式。
最后,他睁开眼,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已过了八点半。他的目光移向靖子。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缩在一隅惊慌失措。
“请帮我脱衣服。”
“啊?”
“脱掉他的衣服。不只是外套,毛衣和长裤也要脱。再不快点儿,尸体就变硬了。”石神说着,已动手去扯外套。
“好。”
靖子开始帮忙,不过由于不想触碰尸体,她的指尖在颤抖。
“不用了,这边我来处理,你去帮美里。”
“对不起……”靖子垂下头,缓缓站起。
“花冈小姐,”石神朝她的背影喊一声,对缓缓转过身的她说,“你们需要不在场证明,先想想这个。”
“不在场证明?可是……我们根本没有。”
“要制造。”石神披上从尸体上剥下的外套。“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的逻辑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