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不少。
他打开灯,房间的光线兀地亮了,赵亦树迷糊地睁开眼睛,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认出是他。
赵亦树刚才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他和洛袅袅一起弹琴,一起上学,一起长大,相伴了十几年,可是不断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不是自己,是别人。
他在梦里不断说“是我,就是我”,那和洛袅袅手拉手的人转过脸来,仔细看,赫然是赵熠然的脸,把他吓了一跳,没想到,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他。
赵亦树坐起来,喉咙有点干,想喝点水,要去拿水杯,又停下,他嘴角破了,现在喝水吃相不好看,他可不想在赵熠然面前示弱。
他扫了一眼他带过来的补品,问:“你爸妈让你来的?”
“东西是我爸妈让我带的,不过也是我自己想来。”
“来做什么?”
“向你道歉。”赵熠然弯下腰,例行公事般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呵……”赵亦树轻轻笑了下,虽是道歉,他可没感到任何诚意,他说,“好了吗?我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赵熠然也笑了,似乎这两天的事,让他改变不少。
他没离开,反而坐下来,看着他说:“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们俩都不需要这些虚伪的客套。”
“对。”这点赵亦树也认同,两个互相厌恶的人何必装得宽宏大量,一派和气。
“赵亦树,”赵熠然叫他的名字,看着他说,“自从我认识你以来,虽然你每次都是温和有礼,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让人说不出你半点不是,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你做事有分寸,还很会做人,昨天我那样打你,你愣是没还手,可是——”
赵熠然停顿了下,靠近他,直视他:“可就算如此,也改不了你是个怪物的事实。”
“赵亦树,你就是个怪物,表面阳光总笑着,内心却是个阴柔狰狞的怪物。你看不起我,可你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吗,你每走一步,都有目的……”
赵亦树怔住了,脑中闪过最早阿姨说他,“这孩子早熟得像个怪物”。
他的脸色变了,下意识往后退,背靠着床,有些惊慌地攥着被单。他每次和赵熠然见面,都两看相厌针锋相对,这是第一次落于下风。
“第一次在医院,你为了报复我爸,刺激我,羞辱他,后来,你发现我喜欢袅袅,就说谎骗她,让她来刺激我。我承认,你每次都很有效,自从你出现,我都快崩溃了,爸爸原来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连袅袅都喜欢上你,可是我不会再退让了!”
“赵亦树,我不会让你毁了我,爸爸、袅袅,这些你全部夺不走!”赵熠然笑了下,眼神坚定凌厉,带着丝凶狠,“前阵子我还很犹豫,每次看袅袅去找你,我都很痛苦,不知所措,觉得不该插手她的感情,可现在我不会了!”
“你说你会让我失去袅袅,那你听着,赵亦树,我绝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因为像你这样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她,也给不了她幸福。”
“是的,我身体不好,还有复发的可能。可是你又好多少?你的1型糖尿病一辈子都治不好,将来时间久了,你还会看不见,一堆并发症,我怎么能让袅袅跟一个随时会瞎一不小心就会死的人在一起?”
赵亦树没反驳,喉咙干得厉害,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脸毫无血色,只是愤怒地瞪着他,好半天才说:“讲够了吗,你可以走了。”
他一向是伶牙俐齿,这是第一次没有反讽过去。
赵熠然得意地站起来,心里痛快极了,他知道他心虚了,了解自己的永远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因为仇恨,他看得更清。
他站在面前,又说:“不过你救我是事实,赵亦树,这点我要谢谢你,没有你,我今天根本不可能站在你的面前。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要你的血——”
说着,赵熠然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凌厉的刀锋飞快朝手腕割下去,殷红的血涌了出来。
赵亦树眼一花,猛地坐直:“赵熠然,你疯了?”
是的,他疯了!当他知道,守护了十三年的女孩被最恨的人抢走,他就疯了!鲜少跟他发脾气的她却冷冷地把他扔在原地,他就疯了!一个天真单纯的赵熠然根本对抗不了一个身经百战的怪物,他也只能把自己变成恶魔。如果要留住她,要下地狱,变成一个恶鬼,他愿意!
“你捐了多少血给我?200?500?”赵熠然举着血淋淋的手,逼近他,“看到没有,我还给你,全还给你!我不欠你了!赵亦树,我不欠你了!”
“医生!医生!”赵亦树大喊,他手忙脚乱地按铃,要去抢他的刀,却忘了身上还挂着点滴,反而摔到地上。
洛袅袅听到里面的动静,冲了进来,第一眼看到赵熠然血淋淋的手,地上还有一滩鲜血的血。他很白,红色的血在白皙的手臂蔓延特别鲜明显眼,她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她抢过美工刀,扔到地上,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赵熠然,你在做什么?”
“医生!医生!”
他知道不知道他刚动完手术,为了救他,大家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洛袅袅按着他的伤口,拖着他去找医生,赵熠然没反抗,很平静很无辜地说。
“袅袅,我不欠他了,我还给他了!”
医生很快过来包扎,不过鉴于他情况特殊,还是办了住院。
赵树和杨美姗马上赶过来了,赵树一看到他手上厚厚的绷带,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要打,又硬生生放下。
阿姨疯了,怒形于色:“是他对不对,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赵熠然摇头,他对病房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怎么问都不说。
洛袅袅站在一旁,身心疲倦,无能为力。
她茫然地看着赵熠然,想说,你还不了,他救的是你的命,可没人要你还,你也不用还,但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怕,打心底害怕,小熠这是怎么了,刚才太恐怖了,她怕说错话,又惹怒他。就算现在伤口包扎好了,好像都过去了,她闭上眼,还是一片血红。
病房有点闷,她想出去走走,被叫住。
“袅袅,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赵熠然笑着,笑容熟悉,干净明澈,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
洛袅袅却有些怕了,但她还是笑笑,点头:“我去走走就回来。”
那天,洛袅袅没回家,留在医院陪他。
当晚,赵熠然发起高烧,似乎在做噩梦,模模糊糊喊着“爸爸”“袅袅”“袅袅别走”。
洛袅袅拉着他的手,帮他擦汗,不断地说:“我在这,小熠,我在这。”
高烧对他来说,是很危险的,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折腾到天亮,好不容易,赵熠然终于平静了,温度也回复正常体温。
洛袅袅松了口气,小心把他的手拿开,他抓得那么紧,手腕都有红红的勒痕。
赵树很过意不去:“难为你了,他就是病了,比较脆弱,过阵子就会好的。”
“没事,”洛袅袅摇头,“赵叔叔,我出去走走。”
赵树点头,洛袅袅走出病房,靠着墙壁,迷茫无措,怎么会这样。
她迷惘地到处走,不知不觉,走到赵亦树的病房,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进去。
病房静悄悄的,就开了盏床头灯,赵亦树还在睡。宋眉要给他请看护,他不要,也不要她过来陪他,她平时上班也很忙的。
洛袅袅坐过去,看他就算睡了,俊秀的眉还皱着,似乎也有满心烦恼的事。
洛袅袅轻轻地把他的眉心抚平,静静看他。
外伤的红肿好些了,但还肿着,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比别人清俊,他真好看,眉如刀裁,鼻梁又高又挺,连唇都带着三分笑意。
他总是笑着,可并不是有很多的快乐,人世间给他的温柔和善意也并不多。
亦树,赵亦树,洛袅袅在心里念他的名字,以前她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这名字叫起来,都有些悲哀。
她轻轻地把脸趴在他胸口上,隔着被子静静地靠着他。
病房开着空调,被子凉凉的,洛袅袅却终于感到一丝丝温暖,还有点安心。
这两天,她太累了,也被吓到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熠为什么要这样做,太可怕了。
她靠着他,觉得委屈,还有些无助,泪无声涌出来,洛袅袅趴着,小声地抽泣起来,她尽量压住声音,不惊扰到他。
可赵亦树还是醒了,他愣了下,揉了揉她的长头发,故意揶揄她:“怎么变得和小妹一样爱哭了?”
竟拿她和小女孩比,洛袅袅难为情地把脸埋在被子上,不说话。
“放心,会过去的。”赵亦树安慰她,“他会没事的。”
洛袅袅抬头,眼睛红红的,她哽咽地说:“亦树,对不起。”
“傻团支书,和你有什么关系。”赵亦树笑,坐了起来,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别想太多,会好的。”
明明是安慰人的话,不知为何,洛袅袅听了更伤心。
两人静静地偎依着,这几日的不快仿若也烟消云散,都过去了。
但没一会儿,手机响了,洛袅袅接了,听到赵树说。
“袅袅,小熠醒了,他在找你。”
“知道了,我这就来。”
洛袅袅挂了电话,为难不舍地看他。
赵亦树笑笑:“去吧,我没事。”
她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赵亦树仍看着她,冲她笑了下,很温柔地说:“去吧。”
洛袅袅走了,病房又恢复安静。
赵亦树嘴角的笑还没有褪去,但毫无生气,那笑好像只是挂在那,并无真情实感。
他出神地盯着被面的泪渍,她留下的,她哭得很伤心,她也很难办吧,被吓得束手无策了。
赵亦树起身,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照在身上,可他感不到一丝暖意。
昨晚他一夜没睡,到了很晚,才睡过去。
他偷偷去了赵熠然的病房,看到他高烧,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她焦虑不安,疲倦极了。
赵亦树回来,认真地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他一直在逃避,不去想,现在却真的要理清了,他问——
如果洛袅袅不是赵熠然喜欢的女孩,他会轻易接受她的亲近吗?
他接受洛袅袅,和她在一起,有没有一个原因是想报复赵熠然?
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1型糖尿病,这样的身体,能自私地和她在一起吗?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瞎了,是不是反而会拖累她?
他们是相恋了,可真的敌得过她和赵熠然十三年的过去吗?
……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他能给她带来什么?幸福吗?
赵熠然愤懑极端,但有句话,他没说错,自己是个怪物。
赵亦树知道,他是个怪物,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双灰冷的眼睛盯着自己,它冷冷地看着,嘲笑着——
你还想拥有美好的爱情,健全的人生吗?
想想小妹,你给她带来什么?
想想你妈妈,没有你,她这一生是不是会好过些?
想想赵树、赵熠然,有谁愿意你存在?
赵亦树从梦中惊醒,这三个月,他做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但梦终究是梦。
从小到大,赵亦树总是在观望别人的幸福,就像他在邓家,处在他们熙熙融融的氛围里,却从没有融入其中,他清楚地了解,他是外人。
他一直是个外人,他被隔绝在无形的玻璃墙之外,羡慕地看着别人的其乐融融,可他伸出手,却从来没有谁来牵他,要带他进去。
如今,他已不再憎恨别人的幸福,却还是对这些美好的东西充满怯弱。
赵亦树看着窗外,阳光普照,却没法照进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