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没准备好呢,真是“无事忙”。首先不能画在纸上,得画在绢上,就要经过许多工序加工。为了方位正确,必须把建筑布局图找来。还需要再买许多颜料,添多少画笔,要多少调色的碟子,还得预备化胶的炉子。接着她开列了一张清单,把所需物品一一写明,让宝玉去找老太太,家里有的就在家里领,没有的再去外面买。
九月初二是凤姐儿的生日,往年因为忙,没顾上过。贾母本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吃了王太医的两副药就好了。贾母突发奇想,要学穷家小户,让合府上下按辈分、身份凑份子摆酒唱戏,先拿出二十两银子。上上下下无不欣然响应。到了这一天,主仆欢聚一堂,只有宝玉找借口,带着茗烟飞马出城,到水仙庵祭拜了金钏儿,然后才回府凑热闹。众人向凤姐儿敬酒,凤姐儿多喝了些,逃席回家,恰逢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商量要害死她,把平儿扶正。她怒火中烧,又打平儿,又打鲍二家的。平儿无辜蒙冤,也揪打鲍二家的。贾琏恼羞成怒,拔剑要杀凤姐儿。凤姐儿逃到贾母身后求救,邢夫人夺了剑,怒斥贾琏。直到次日贾琏向凤姐儿赔了礼,凤姐儿向平儿道了歉。此事虽然平息,鲍二家的却上了吊,亲属闹着要告状。还是贾琏暗中出了二百两银子,又许给鲍二一房媳妇,鲍家才算作罢。
凤姐儿明知贾琏做些什么,也不便管,在房中安慰平儿。众姐妹来到,一来请凤姐儿当诗社监察,二来老太太吩咐,让她到后楼找找有没有当年剩下的画笔颜料。她诧异地说:“我又不会作‘湿’作‘干’,叫我去吃呀?”又一转念,不由笑了:“什么‘监察御史’,分明是想我的钱呢!”众人都笑了,说:“正是这个意思。”凤姐儿与李纨斗了一阵嘴,一个说大嫂子带着姑娘们不学针线,弄什么诗社,一个说弟媳妇只会算计,恨不能算计了天下人。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扶着赖嬷嬷进来,众人忙起来,请她在炕沿上坐下。她唠唠叨叨地说起靠主子的恩典,给她孙子脱了奴才籍,捐了个官,如今放了知县。她家几辈子奴才,到了她孙子,托主子的福,也读书识字,公子哥儿似的,哪知道“奴才”二字怎么写?她一再叮嘱孙子要尽忠报国,孝敬主子。李纨、凤姐儿对这位有体面的老奴也不敢慢待,恭贺她一番。她又教训凤姐儿要管严奴才,奴才在外仗势欺人,要连累主子的名声。接着责备宝玉不好好上学,老太太护着不让管。
她正啰嗦个没完没了,赖大家的进来了。凤姐儿问:“你来接你婆婆?”赖大家的说:“不是来接老人家,是来问奶奶与姑娘们赏脸不赏脸。”赖嬷嬷这才想起来,说:“看我老糊涂了,只顾着说话,正经事倒忘了。我那孙子选了官,少不得摆个酒。托主子的洪福,我们才能这么荣耀。我吩咐他老子摆三天酒,请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散一天闷。”李纨、凤姐儿都说:“哪一天?我们一定去。”赖大家的说:“十四,只看我们奶奶的老脸了。”
绢用矾加工了,惜春开始作画。宝玉每天来帮忙,李纨和姐妹们每天都来闲坐,一来观画,二来便于会面。黛玉每到春分、秋分,就要犯病,今年因多玩几次,病得更重。她既盼着有个姐妹陪她说话,又厌烦说的时间过长。众人都知她的脾气,也不与她计较。
一天,宝钗来探望她,劝她另换个大夫看病,老是这样时好时歹,不是常法。黛玉已没有信心,不相信病能好了。宝钗劝她不要多用人参、肉桂,这几种补药太热了。不如每天早上用一两燕窝、五钱冰糖,熬成粥,先养胃;胃好了,能吃下饭,病就容易好了。黛玉叹息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到这里投靠亲戚,虽然外祖母疼她,毕竟不是正经主子,整天吃名贵药,再要吃燕窝粥,只怕有人说闲话。宝钗说她也是投靠亲戚的。黛玉说二人不一样。宝钗有母亲、有哥哥,有房有地有产业,不过是借住不花钱的房子,吃穿日用都是自己的,她却全靠着贾府。宝钗和她玩笑几句,安慰一番,说是回家找找看,有燕窝就给她送来,就告辞了。
黛玉吃了两口粥,仍歪在床上。太阳快落时,天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渐渐黑下来,阴得沉黑,更加雨打竹梢,分外凄凉。黛玉随手拿起一本《乐府杂稿》在灯下翻看《秋怨》、《别离》等诗。她不由心有所感,提笔写下《代别离》一首,模仿《春江花月夜》的格式,题名“秋窗风雨夕”。刚写好,宝玉来了。黛玉见他头戴斗笠,身穿簑衣,忍不住笑他:“哪里来个渔翁?”宝玉一面关心地问长问短,一面摘了斗笠,脱了簑衣,用灯照着黛玉的脸,说:“今儿气色好了些。”黛玉见斗笠簑衣不是平常的东西,问宝玉从哪儿弄来的。宝玉说是北静王送的,一套三样,还有一双沙棠木高底雨鞋,脱在廊下了。黛玉如果喜欢,他可向北静王再要一套。黛玉说:“我不要,戴上这玩意儿,岂不成了戏上的渔婆子了?”话一出口,想起方才说宝玉的话来,后悔不迭,满脸绯红。宝玉没有留意,只顾看案上的诗稿,不觉叫好。黛玉夺过在灯上烧了,说:“我要睡了,你去吧!”宝玉掏出核桃大的金表来,看了看,已是戌末亥初,就戴笠披簑出去了,又转回来说:“想吃什么,明天我告诉老太太。”黛玉说:“想吃什么明早告诉你。雨越下越大了,快去吧!”
宝玉刚走,蘅芜院的一个婆子送来一大包燕窝,还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我们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吃完了再送来。”黛玉睡下,心中对宝钗又感谢又羡慕。再听窗外雨声,不觉又滴下泪来。
一大早,邢夫人派人叫来凤姐儿,让屋里人出去,悄声说,老爷看中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想纳为小妾,让凤姐儿跟老太太说去。凤姐儿对公公胡子都白了还这么风流大为不快,劝婆婆还是别去碰钉子;老太太离了鸳鸯,饭都吃不下,让婆婆好好劝劝公公,别自找没趣。邢夫人不以为然,冷笑着让凤姐儿一定要说,多少大官都是三妻四妾,为什么老爷不能?老太太的丫头也没啥了不起的,为什么不能要?还责备凤姐儿不去说,反派她的不是。凤姐儿知道邢夫人对贾赦惟命是从,且又极其贪婪,非常自负,谁都不相信,就说她去先哄着老太太,待老太太高兴了,她就离开,让太太亲自跟老太太说,给了更好,不给别人也不知道。
邢夫人怕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不答应,这事就完了,还是先跟鸳鸯商量。谁不巴望站高枝?鸳鸯当上姨太太,岂不比当丫头强?不会不愿意的。她又吩咐凤姐儿别露风声,她吃了晚饭就过去。凤姐儿说太太的车坏了,正修理,不如现在就乘她的车去。邢夫人就换了衣裳,坐凤姐儿的车过来。凤姐儿下了车,让邢夫人先去,她回屋脱衣裳,以避嫌疑。不出凤姐儿所料,鸳鸯断然拒绝给贾赦当小妾,任凭贾赦软硬兼施,也不屈服。为了表明心迹,鸳鸯当着贾母的面剪发立誓,决不嫁人。贾赦夫妇被贾母大骂一顿,讨了个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