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弦断了。妙玉忙站起来,匆匆走了。宝玉满腹疑团,无法破解。
夜间,妙玉正坐禅,忽听房上瓦响,怕有盗贼,出来一看,却是两只猫儿叫春。她又想起宝玉的话来,不由耳热心跳,忙收敛心神,再去打坐,竟生出许多幻觉,一时有许多公子王孙要娶她,一时有媒婆扶她上车,一时又有强盗来抢她,吓得她大喊大叫。庵中人惊醒赶来,她已认不出人,直闹到天明才睡着了。女尼请大夫来看,换了几个也看不透病,后来一位大夫看了,说是坐禅时分了心,走火入魔。妙玉吃了几剂降伏心火的药,渐渐好了。
惜春得知此事,暗想,若是我出了家,哪有邪魔缠绕?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鸳鸯提着包袱进来,说是老太太明年八十一岁,是“暗九”,许下一场九昼夜的功德,发愿写三千六百五十一部《金刚经》,还要配写《波罗密多心经》,更有功德。除了二奶奶忙,又识字不多,别人都分写。惜春答应了,留下经书和纸张。
贾政因部里事忙,天天回来很晚,对宝玉管得松些。宝玉怕贾政考他,不得不照常上学。天气渐冷,宝玉上学时茗烟都要带上厚衣裳。这天,他正做功课,一阵风起,顿感寒意,茗烟忙打开衣包,取出厚衣。宝玉看时,正是那件雀金呢的大氅,物在人亡,睹物思人,不禁发一阵呆,不愿穿这件衣裳。茗烟连连哀求,代儒又劝几句,他才穿上,两眼虽瞪着书本,但看不进一个字。放学时,他借口身体不适,明儿告一天假。代儒乐得少个学生少操份心,随口批准。
回到家,他向贾母、王夫人说了,就回到怡红院,大氅也没脱,就歪到床上。袭人叫他吃饭,他不吃,要他脱衣,他也不脱。袭人说:“你瞧那上头的针线,也不该搓揉它。”宝玉叹口气说:“你收起来,我再也不穿它了。”他脱下大氅,亲手叠起来。袭人说:“二爷今天怎么这样勤谨了?”麝月和她挤眼儿笑,递过包袱皮,他自己包了。无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儿,听见钟响,看看指到酉初二刻,小丫头点上灯,他就早早睡下。谁知怎么也睡不着,直折腾到黎明,才矇眬睡去。不一时,袭人起来,他也起来了,问他夜里睡着没有,他说睡了一会儿,吩咐她收拾一间屋子,点一炉香,备上纸笔。袭人说,只以前晴雯住的屋子干净,就是冷些。宝玉让挪过一个火盆就行了。
宝玉吃了早饭,那房已收拾停当。他走进去,点上一炷香,摆上些果品,让丫头们都出去。他祝祷几句,写下一首词,寄托对晴雯的怀念,焚化了,静立着,直到一炷香点尽,才开门出来,说是到外面散散心,直奔潇湘馆。紫鹃把他迎进屋,黛玉正抄佛经。待她放下笔,宝玉问:“妹妹这两天弹琴了吗?”黛玉说:“这几天忙着抄经,没顾上弹。”宝玉说:“不弹也罢。琴虽是清高东西,弹琴太费心,妹妹身体单弱,不操这心也好。”黛玉抿着嘴笑,宝玉问:“近日作诗了没有?”黛玉说:“没作。”宝玉说:“还瞒我,你把诗搁进琴里,分外响亮。”黛玉问:“你怎么听到了?”宝玉说:“我从四妹妹处出来,听到的。可惜我不知音。”黛玉说:“古来知音有几人?”宝玉顿觉冒失,心里的话再也说不出一句,坐一会儿,讪讪地告辞了。黛玉却纳闷,宝玉近来说话怎么半吞半吐,忽冷忽热,猜不透怎么回事。
紫鹃服侍黛玉歇下,走出来,见雪雁在发呆,一问,却是她听说宝玉跟一位知府的千金定了亲。紫鹃吓了一跳,雪雁又说,大家都知道了,只咱们不知道,还听说是一个下棋的清客王大爷的媒人。忽听鹦哥叫:“姑娘来了,快倒茶。”紫鹃忙进屋,见黛玉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紫鹃搭讪着问她喝茶不喝,她往炕上一歪,叫放下帐子来。二人已猜知她偷听了方才的话,也无法劝她。黛玉果真听了个八八九九,前思后想,竟应了上次的梦,千愁万恨涌上心头,决心自己糟蹋自己,干干净净地死去。打定主意,她也不盖被,合眼装睡;送来晚饭,她也不吃。点上灯,紫鹃见她睡着了,被却蹬在脚后,轻轻给她盖上。紫鹃刚一转身,她又把被蹬了。紫鹃出来,问雪雁到底从哪儿听来的?雪雁说是听侍书说的,而侍书又是从小红那儿听来的。二人商量,今后别再提这事。
次日一早,黛玉就起来,独自呆坐。紫鹃忙起来,叫醒雪雁,伺候她梳洗。她对着镜子,两行泪直流下来,梳洗了,泪一直不干。她让点上藏香,要抄经。二人劝她别太劳神,她说:“我也不是为抄经,只是写写字解闷儿。以后你们见了我的字,就如同见了我一样。”说着,泪如泉涌。紫鹃不能再劝,忍不住也流下泪来。从此后,黛玉茶饭无心,日渐衰弱。宝玉来看她,二人虽都有满腔心思,却因年纪已大,反不如幼时可以直言不讳,只能说些场面话,真是亲极反疏了。贾母虽疼黛玉,请医抓药,怎能医得了她的心病?紫鹃虽知病源,却又不敢说出。半月之后,黛玉连粥都不吃了。到后来,她索性药也不吃,也不让人来看她,只是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