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前的多半年时间里,我们难免要照几回面,但彼此之间再没说过话。唯一的例外是九九年初夏的体育加试,我和王伟超正好邻组,各带一个小队。
一千米测试前,我上主席台交名单时,他正在签字,我只能站在旁边等。签完字,他冷不丁地转身,冲我笑笑说:“待会儿你可跑jī巴慢点儿,别大伙儿都跟不上,那就去蛋了!咱这是考试,不是比赛!”
至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完全没了印象,只记得哨子一响我就卯足劲儿狂奔,四百米的跑道超了第二名多半圈儿,事后差点被老师批死,不知道这算不算王伟超的阴谋得逞?
墓园离殡仪馆并不远,只需从后门出去,沿着柏油路走上个一两公里。没有摔盆儿,没有引魂幡,没有披麻戴孝的贤子贤孙,没有奏乐和鞭炮,没有舞龙舞狮,没有脱衣舞。
只有稀稀落落的十来个人,顶着骄阳,在柴油机的轰鸣和农忙的粉尘下,顺着农户们空出的蜿蜒小径,一步步进了慕园。骨灰存进了骨灰堂。
我问这算不算埋了,呆逼们有说算,有说不算,所以王伟超到底有没有入土为安我也说不准。回来的路上,一个收猪的三轮车侧翻,不等收猪人爬起来。
七八头二师兄便迈过晒着小麦的柏油路,叫嚣着往麦田狂奔而去。我们停下看了好一会儿,足足抽了两三根烟。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来瓶凉啤酒的话。
那就更好了。当晚,哥几个提了点东西,一起去了趟王伟超家,他爸不在,他妈在卧室躺着,他哥一个人搁客厅看电视。
“大宋提刑官”我以为这剧早播完了,没想到还在演,真他妈长。点了烟,他哥便招呼我们吃水果,理所当然,没人碰。卧室隐隐传来说话声,应该是有其他人在,不过他哥还是冲里面喊了一嗓子,说谁谁谁来了。
他妈好像应了声,听起来像镰刀擦过了磨刀石。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
电视剧,平海和广州,工作,他哥还在广州做生意,具体捣鼓些什么我也没听清,说是结婚两年了,南方姑娘,至于这次媳妇和孩子有没有跟回来我就不知道了。大部分时间里他在抱怨广州的种种缺点,说生意不好做,想回来发展什么的。
直到某呆逼提到那边的娱乐业,他才笑逐颜开,说广州的花花世界猴赛雷。大家都笑了起来,虽然有点傻,就在我们的笑声里,王伟超他妈走了出来,被俩女的搀着。确切说是俩女孩吧,网脸的略胖,留着个波波头,另一个脸型不好说,瘦瘦高高的,挺精神。
就是头发太短,比我的长不了多少,说实话,这俩人有点眼熟,从她们一出来呆逼们的对视便知一二,不过我并未细想,或许是没兴趣吧。没客套两句。
他妈就提起了王伟超,这当然在意料之中,只是此种意料完全忽略了嗓音的杀伤力,她现在一开口就让人想到雪地泥坑里打着滑的木轴轮子,粗哑、低沉,吱吱咛咛的。
她说王伟超那天上中班,结果不到十点就回来了,先在自己房里听歌,声音开得老大,后来跑到客厅看电视,闹得更凶,他爸上厕所时说了他两句。
他倒没像往常那样顶嘴,但依旧我行我素,她出来时,王伟超在吃火腿肠,她说想吃啥不能做点,他没吭声,她就又回去睡觉了。
早上也没人管,中午喊他吃饭时话到这里恐怕是再也说不下去了,王伟超他妈仰着脸,眨巴眨巴眼,强忍着没有落泪,但谁都知道,快了快了,像即将决堤的大江,积蓄的只会是破坏力。
他哥瘫沙发上,一连换了几个台。呆逼说活塞赢了啊,他哥说赢了,韦德太菜逼。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华莱士追着韦德来了一记惊天大帽。举场欢腾。几乎与此同时。
他妈在俩女孩的安慰中恸哭起来,雪崩一样的哭声。我们挺直脊梁,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谁都没说话,好在哭声没持续多久。
他妈就抽泣起来,两三声后,她说:“他还是一个人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俺孩儿一个人可怜啊得给他配一对啊”说这话时。
她左右开弓,死死拽着俩女孩的手,只瞧一眼我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这一眼瞥过去时,短发女孩也往这边扫了一眼,虽然不知她在看什么,我还是迅速移开目光,再没撇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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