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精强撑声势, 嘴里骂骂咧咧放狠话,身体却诚实得多,整个身子弓成一团微微发颤, 分明惊恐得连站都站不直了。
有眼睛的人都早看出他强撑的样子, 偏偏鲤鱼精却自我感觉演技十分良好,此时还昂首挺胸颤着声音质问:“呐…怎么还不逃啊?再再再…再不逃的话,我我我我可不客气啦?”
方岚忍俊不禁,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詹台看她开怀, 眼睛一亮,刚刚伸出的手立刻收在背后, 干脆放纵那鲤鱼精继续作妖逗她开心。
鲤鱼精却被方岚的笑声惊动,转过头来见到方岚,原本便铜铃一般的大眼更是瞪得浑圆,生动演示了何为“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小娘子如此美貌…莫非, 是陆家小儿你从甘肃带回来的小花妖?”鲤鱼精圆滚滚的大眼滴溜溜地转,欣喜得不停搓着两手,“玉人一般,妙啊,妙啊!”
他的眼神清澈丝毫不带情/欲,口中说出的话虽然不三不四,但是配上他的样貌, 却并不让方岚觉得冒犯。
可詹台还是沉了脸,方才背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指尖用力一弹, 一团赤火自指尖飞出,倏地一下打到了鲤鱼精的身上。
鲤鱼精哀声痛嚎,大滴大滴泪珠自眼眶落下,伤心得不能自已。
它情绪激动之处到了,干脆真身和幻形之间来回变幻,时而变成一只满地打挺的濒死鲤鱼,时而又变回面前长须龙眼宽额厚唇的小老头儿。
方岚一贯自诩铁石心肠,见他哭得十分伤心也有几分狐疑,戳了戳詹台的手臂:“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真把这老爷爷给伤到了?”
詹台含笑瞥她一眼:“怎么?心软啦?”
他转过身,冲那鲤鱼精低喝一声:“再不乖顺,我手中的白头鹮鹳就不客气了。”
他作势扬了扬手中那一片羽毛,鲤鱼精像是极为忌惮,霎时收了痛哭哀嚎,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挪到詹台身边。
“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詹台淡淡地说,“自来妖物为修炼成道,都喜避人避世,藏在深山之中吸日月灵气。柳巷是商街,阴气聚财,做生意是上好之地,但是从来不适合妖物修炼生存,时间长了很容易走火入魔,到时妖不成妖,怪不似怪,离灰飞烟灭就不远了。”
“这老妖在柳巷之中经营三百年有余,早不是寻常妖物了。”
地上的鲤鱼精听他这么一说,咧嘴一笑也不再伪装:“十年未见,陆家小儿倒是比那时挂着鼻涕的黄口孩童聪明许多。”
“老身这几年虽不问世事,倒也在江湖上听闻了许多你的传说。”
“听说,你最近为一个女子神魂颠倒,险些小命都要丢掉。那女子据说来头不小,江湖传说,还是阴山十方的妖女。”鲤鱼精嘿嘿一笑,“坦白说,老身着实奇怪,陆家小儿已是阴山十方唯一余脉,又哪里来的美艳绝伦的十方妖女?”鲤鱼精嘿嘿一笑,眼珠子像玻璃弹珠一样在眼眶中转动,将方岚身上打量个遍。
“陆家小儿,这是你亲姐姐,还是你亲老婆哇?”鲤鱼精指着方岚眨眼道,语气猥琐下流:“也是,这般诱人的妖女,就算是亲姐姐那又如何?像我们妖物一样不计较纲常伦理,岂不是快活许多?”
詹台勃然大怒,左手中的白色羽毛尾端粉红,像一把展开的羽扇,对准鲤鱼精毫不留情刺了下去。右手毫不留情捏了一簇蓝火,跟在羽毛之后子弹一样射了过去。
那鲤鱼精等的便是他怒火滔天的此刻,眼中精光滑过。白头鹮鹳刺来,他不避不躲正面迎上,被刺了个正着。
砰地一声巨响,像是气球爆炸的声音。
空气中霎时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恶心味道,像是久无人打扫的公厕。一片巨大的白色的气球碎片跌落在地上,而詹台手中原本送出的一簇蓝火,竟不知为何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朝着他扑袭而来。
詹台躲避不及,竟被那火焰灼到正脸,一股头发被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是额前碎发已经被燎到。
他猛地凌空后翻,避开了滚烫的热浪,抬手一抹眼睛,摸到了一把泪水。
好在脸和眼睛都还无事,詹台略略松一口气,立刻转身去看方岚。
昏暗的小店空空荡荡,只有一顶昏黄的吊灯摇摇晃晃。
再不见鲤鱼精和方岚的踪影。
詹台异常平静,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他被火浪烧去一小片的头发。
神挡弑神佛挡杀佛,无边的戾气自他身上散出。
鲤鱼精是鱼而非走兽,水生水养,此时再是心急如焚,在陆地上都实难跑快,更何况背上还驮了个拼命挣扎反抗的方岚。
鲤鱼精跑得这样气喘吁吁这样慢,方岚几乎都要同情起它,忍不住出声劝道:“我说,你这个速度也太慢了,不出两分钟就会被詹台追上来。倒不如放了我,你自己逃命去啊。”
那鲤鱼精用了一圈鳞片将她箍在背上,好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儿背了个年轻女子拼命奔逃一般。好在夜色昏黄游人稀少,否则他们一路往前势必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方岚见那鲤鱼精不说话,心下发狠,手顺着鲤鱼精的脖颈往背脊处深,摸到一片光滑的鳞片,立刻紧紧揪住,死命往外拔。
鲤鱼精痛得哎呦哎呦,身子一侧险些将方岚摔了下去。
“妖女姑奶奶,老身求求您高抬贵手,我这鳞片不值半分钱,您揪来揪去也没用,小心别伤了您的贵手…”鲤鱼精哀求道。
方岚冷笑不理,手下愈发用力,一片片拔得鱼鳞极为畅快。
鲤鱼精见哀求无用,干脆也住了口,只眼含热泪给自己打气加油,一路碎碎念道:“再坚持一下,走过府西街就快到汾河了,等老子到了漪汾桥上,就带着这妖女一同从桥上跳下去,淹死她!”
方岚只是下半身被缚在鲤鱼精背上,双手尚且自由,听鲤鱼精这样念叨,抬手便拿起了手机:“...那你得赶快。你跑了这么长时间,离店门还不到一百米…离漪汾桥还有两公里。”
“照这个速度,估计明天早上就能走到,不知道你身上还有鳞片留下没?”她打了个哈欠,又揪了一片鱼鳞出来,身下鲤鱼精立刻便是一声绝望地痛喊。
鲤鱼精刚刚掳她出来的时候,方岚还微有些惊恐,桃木短剑贴在掌心,几乎马上插入鲤鱼精裸露在外光滑的脖颈。
可是一秒钟后,她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鲤鱼精,实在是太慢了,背上驮着她,走得比街边蜗牛还要慢。
她摸到手机,却觉得连电话都不用打,只要詹台回过神来追出,立刻就能看到他们二人。
果不其然,詹台刚从店门之中冲出,一眼就看到百米开外,拼命和方岚对抗的鲤鱼精。
他脚步一顿,紧绷的肩头松懈下来,满身杀戮戾气散了个干净,都变成啼笑皆非的无奈。
他三两步便优哉游哉追上了鲤鱼精,白骨梨埙猛地朝那鲤鱼精的后脑砸去,雷霆万钧一般,只一下就将鲤鱼精的后脑砸凹了半边。
鲤鱼精遭此重击,膝盖朝前,扑通跪倒在地。
方岚没有料到他下手这样狠,惊呼一声。她被鲤鱼精用鳞片绑在身上,也跟着往前倾倒,却被詹台眼疾手快捞住腰肢往怀里带。
他左手抱她入怀,右手摸到她的右手。
桃木短剑就在她掌中紧握,詹台顷刻之间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的手凌空斩下。
铮铮两下,鲤鱼精的鱼鳞被桃木剑斩断。方岚被詹台牢牢箍在怀里,鲤鱼精却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方岚惊魂未定,看着鲤鱼精塌了半边的脑袋说:“这怎么是好?我以为你来这里,是要从它口中套话?”
詹台轻轻松开她,上前揪住鲤鱼精的衣领将它拎起,端详了一阵鲤鱼精被砸塌的后脑,说:“放心,我这一下,要不了它的命。”
他左右环顾一番,好在三人动作快,尚没有行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他这才松一口气,带着方岚往回店铺的方向走:“你不用太过担心。赤眼虹鳟已得道三百余年,十年前我师父和哥哥二人联手尚收不得它,此时我一个人,更杀不得它。”
“何况它修炼多年已经得道,我若是贸然杀了它,恐会损及自身福缘遭到反噬。”詹台淡淡地说,“我还指望着娶老婆生孩子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呢,不会为了这么个妖物伤害自己。”
他语意里带了淡淡地调侃,对方岚别有深意地说道。
方岚却敏感地注意到另外一件事:“赤眼虹鳟?这妖物是一条虹鳟?”
她一直以为这是一只得了道的鲤鱼精。
这也怪不得她,詹台笑了笑,这妖物尖头圆身,变回鱼的样子的时候,怎么看都是最普通的一只鲤鱼。
“对。”詹台替她吹开贴在脸侧的头发,“这妖物好大喜功,数十年前黄河鲤鱼是国宴圣品,它便幻化作鲤鱼模样,处处吹嘘自己生长在黄河之中,是修道成精的黄河鲤鱼。”
“其实嘛,不过就是条二十多块钱一斤的虹鳟罢了。”
詹台微微一笑:“这还不算什么,前两年三文鱼水涨船高的时候,我还听闻它化作三文鱼的模样,四处吹嘘自己是得道成仙的三文鱼呢。”
方岚哈哈大笑,詹台也跟着她一起笑开:“赤眼虹鳟出身下贱,就更喜欢捏造些高贵出身来糊弄些不知内情的小妖怪。”
“其实它道行原本不低,正经修炼未必不成正果,可偏偏要走这偏门捞钱,做个假冒伪劣的二道贩子,实在是可惜了。”詹台慨叹。
三人已经回到店中,詹台关了店门,从柜台里面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黑坛子,凑在坛口闻了闻。
鲤鱼精瘫倒在地,脑后仍软了半面。方岚接过詹台手中的酒坛子,自上而下将酒浇在鲤鱼精的头上。片刻之后,地上的鲤鱼精摆了摆鱼尾,睁开了失神的双眼,悠悠醒转。
它大概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脸上死灰一片,连求饶的话都不想讲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破生死的模样。
方岚既然无恙,詹台心头的怒火便渐渐平息了许多,此时看鲤鱼精这模样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指头戳了它一脑门道:“现在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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