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上房, 贾母房前。
张氏带着凤姐迎春姐妹晚餐前就在此等候了, 结果宫中传出消息来,元妃留饭。
原本宫里主子留饭是荣宠的标志,只为元春态度暧昧不明, 贾母陷在宫中,全家心都揪起了。
张氏本当使人传信贾琏, 着他打探宫中动静。随即又打消了。贾琏即便宫中有熟人,也不能任意为之。得的等着当班之人出宫了才成, 这就需要时间, 亦即贾琏最快消息得等明天了。眼下知道了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了。张氏索性按下了。等到宫门下匙贾母仍然不回,那时再作打算。
所幸的是,贾母也怕府里担忧, 着人递了消息, 且也不好多说,统共一句:一切安好!
张氏凤姐迎春等得了此信, 一颗悬心稍稍安定。只是不亲眼看着贾母平安归来, 娘儿你们始终忐忑不安。却是相互安慰:好了好了,有消息就好了!
等待时光甚是磨人,迎春看着壁上挂钟,只觉得今日那时针似乎坏掉了,半天都没动过。
好容易挨到黄昏, 林之孝终于派小幺儿快马回府报信:老祖宗出宫了,即刻回府。
揪着心的娘儿们闻讯,燕归巢一般齐聚荣禧堂前, 一个个眼巴巴望着二门口。一时瞧见贾母进门,娘儿们喜极而泣,儿媳,孙媳,孙女们一拥而上,搀的搀,扶的扶,‘老祖宗’‘老太太’叫不住口,嬉笑声声。腾云驾雾一般,将贾母簇拥进房,一个个围着牵衣拉手,问东问西。
儿孙们这般亲切眷念,贾母老怀宽慰,眼圈有些湿润了。
一时宽了大衣服,洗漱净面,换过常服,重新落座。贾母笑盈盈伸手拉了迎春黛玉贴身坐定。左摸摸右瞅瞅,最终眼睛瞅着黛玉,那眉眼处慈爱,浓的化不开。
凤姐吃醋了:“老祖宗,您这一去乐不思蜀,把我们都吓坏了呢,这会子只是心疼林妹妹二妹妹,把我们都不稍微理一理。”
贾母闻言乐呵呵一笑:“疯丫头,你过来,老祖宗最疼你了。”
这才告诉大家,皇宫之行如何圆满,得了怎样的恩宠惠顾。最主要一句,贵妃对荣府,对大房,嫌隙冰消了。
薛家做派,贾母不好名言,却也将薛家败露消息告之大家,笑道:“贵妃很关心几个弟妹,一再嘱咐,叫我老婆子多长双眼睛,好好替弟妹们打算将来。”
这话多数人似懂非懂,张氏迎春凤姐娘儿们听懂了,这话重点落在一个弟弟的‘弟’字上。它隐藏一个信息,亦即,宝玉婚事贵妃不干涉了。或者说,薛家彻底没戏了。
这是凤姐有喜之后又一喜,阖家欢喜!
转眼就是小年,各家各户后门王府都一致忙碌起来。贾府今年却分外宁静。张灯结彩,戏班子杂耍说书班子一概全免了。
虽然王氏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只是,死者已矣,恩怨两销,不再计较。活人要尽活人本分。
论理,贾府有贾府这个老祖宗在,无需为了王氏守什么,阖府大可以借着贾母名誉,吃喝玩乐。
遑论王氏其人实在糟糕,阖府除了宝玉大约没有人乐意再想起她来。只是,错不过有元妃宝玉在,贾母贾府怎么也要考虑她们的感受,给她们姐弟留些面子。
贾母以为,元春原本处境堪忧,郁郁寡欢。贾府不能再在她心上插刀子,让元妃以为贾府凉薄,感受不到一丝丝温情。
这一年春节,贾母一声吩咐,这个年节过得甚为低调简朴,除了年夜饭财色整齐些,隆重些,余下并未像往年一般大排宴席。贾府的春节,比平日并无二致,安安静静,平淡如水。
不过,府里虽不大肆庆贺,贾府主子们身上穿得素净了,那眉梢眼角光彩依旧。说是神采飞扬也不为过。
贾母张氏凤姐一个个没看言笑,心里透着都是乐。
回头却说句贾府唯一放养的孙子贾珏,贾珏于小年前回京归家,除了同行师傅,除了给姐妹采买江南各种机巧玩物。贾珏一并带了一位志趣相投的金兰兄弟。他自称北静王水溶的侄子,如今借居北王府,名曰徒骏。此子比贾珏大了一岁,贾珏认了他做异姓兄长。
贾珏徒骏二人结交颇有戏剧性,乃是不打不相识。不是相互打,而是贾珏帮助徒骏追回了被偷到钱袋,一起胖揍小蟊贼。此后,徒骏随同贾珏师徒一起游学,会文,唱和,惺惺相惜成了莫逆,继而结拜。
此番归来,徒骏作为兄长护送贾珏回家,顺便认认门户。
当今皇族姓水,大家猜测他大约是水溶外家亲眷。
徒骏其人生得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虽然衣着简朴,难掩眉宇间自信与贵气。
贾母素来喜爱俊俏孩子,一眼望见就生了好感,瞅着人家孩子笑得慈眉善目。
徒骏既是贾珏的义兄,特特上门拜见,礼数不能少。
贾母张氏作为长辈,都是给了上等打发。贾母是湖笔端砚徽墨宣纸,大红绣百合的锦缎荷包,装着两柄小小翠如意,再有四颗惊喜锻造金锞子。
干亲娘老子,一年一件花袄子。故而,张氏依着规矩,打发一子徒骏一身锦袍,细白布的长筒袜子,鹿皮长筒靴子一双。打扮一新,站在贾珏一起,俱是唇红齿白,就跟亲生兄弟似的。
结拜义兄,长亲怜爱打发百十金,这在贾府不过一个小插曲,惯常之事,不足为奇。有日碎石如水,瞬间无痕,不提也罢。
除夕夜,阖家沐浴斋戒,拈香祭祖拜祠堂。
拜过祖宗,迎春并未一如别的姐妹回去补眠。
迎春跪在墨玉观音面前,一如往昔,虔诚膜拜,诚心祷告,感谢菩萨保佑,信女将一生信奉我佛,施僧布道,救济弱小,直至永远。
阿弥陀佛!
晴雯悄悄一拐绣橘:“姐姐,我来了这些年,姑娘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拈香,年年三十都要顶礼膜拜,难为姑娘坚持,数年如一日。”
绣橘微微勾唇:“你才来几年,我跟姑娘十几年了,从未见姑娘少拜过一次呢。”
迎春心无旁骛,顶礼膜拜。丫头们细语呢喃,谁也没发觉,观音菩萨眼睛似乎亮了亮,嘴角似乎微微勾了勾。
正月初一卯正十分,贾母张氏婆媳穿了品级服饰,坐着大轿子由贾琏护送进宫朝贺,给太上皇太皇后圣上皇后等主子们主子磕头拜年道一声新禧。左不过权贵之家年年都是这一套,不再赘述。
新春之极,大家虽不能吃酒作乐,却是日日齐聚贾母房中,或是听贾珏讲述这一年游历江湖惊险故事,或是听贾母讲古。又或者凤姐凑凑趣儿,说些乡间俚曲,博人一笑尔!
贾母困了,姐妹们便聚集在葳莛轩,小姐主子丫头片子围在一起赶围棋赢铜板,不过小赌娱情而已,谁也不当真。
迎春黛玉被丫头们拉着玩儿,随意丢掷,输了便紧着开销,一场输了几百钱也不心疼,不过逗得大家一笑。
若是赢了,也不许丫头收起,一概洒在桌上,凭着各人拿去。
迎春房里的叶儿雀儿,黛玉跟前新添小丫头春纤,宝玉房里春燕,贾珏屋里春晓,贾环屋里鹊儿春喜这些小丫头颇有心得,每日就望着着这个时候,每每迎春黛玉打个哈欠说:“困了,算了罢。”她们便嬉笑着一哄而上,把桌上铜板抢个精光。谁若手脚慢些,没捞着,还要拉着紫鹃绣橘评评理,说是谁谁太跋扈,抢得忒多些,自己却没一星儿,太不公平。
左不过是玩儿。绣橘紫鹃每每笑呵呵夺了那抢得多者,周济那空手者,一番平衡,有的撅嘴,有的笑。
绣橘紫鹃便给那撅嘴的一个板栗:“贪心不足,明儿姑娘再赢了,一概收起,也就无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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