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生涩的鱼肚白方在黑暗之中挣扎,枝头的水雾已经凝结成露珠。
一道日晖从海平面上方浩浩荡荡地铺洒过来,水光粼粼颤动。码头边,已经有了稀疏来往的人群。
“去千之岭入海口。”男子戴着斗笠,穿着遮住全身的宽大黑袍,背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压低了声音与船家交谈道。
船家瞥了一眼男子的这身装扮。这年头,一大早坐黑船的人大多如此神秘兮兮,不足为奇。倒是多看了一眼伏在他背上的少女,歪歪斜斜地带着面纱,一脸睡意惺忪地勾着他的脖子。
因着码头边腥味太重,景澈半睁开眼,一手嫌弃地捂着鼻子,一手不耐烦地晃着百里风间的衣袍催促他。
父女?也不像啊,船家暗自揣测着二人的关系,难道是童养媳?
不过不管二人是何关系,一看便知,是非要去千之岭不可的。而这类人,无外乎两种,身怀巨宝,或是乱臣贼子,反正无论哪种,都是有钱人,若是不敲一笔竹杠,谁乐意去千之岭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太远了,这生意我可不做。”
“十倍价格。”打断了他的话,百里风间一副财大气粗的慵懒口吻。
“这——”船家一听这价格就乐了,但还是稳着一脸生意人的老辣,假装犹豫着思忖,半晌才应承下了,“好吧。”
心里却已经笑开了,没想到这人出手如此大方。这出价,莫说要去千之岭了,就算是臻弋人的生意,他也做,一边道:“二位先付两倍订金,我去备好淡水和食物,就可以开船了。”
百里风间二话未说,甩了一个钱袋子给他,便背着景澈上了船。
船倒是不小,舱里头用简陋的木板隔了三个隔间,一间置杂物,一间厨房,一间大卧室。
虽说卧室里横七竖八地放着好几张床,宽敞是宽敞,但是去千之岭少说也要在海上漂三个晚上,师徒挤一间,委实是有些尴尬。
景澈的睡意已经消了大半,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并无觉得任何不妥,指着靠窗的床铺边,生怕别人跟她抢似的,趾高气扬地宣布道:“我要睡这张。”
百里风间将她放到床上,自己随便挑了一张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便摸出了悬在腰侧的酒葫芦。
等了片刻,船家上船了,船迎着旭日的方向缓缓离岸,朝阳愈来愈热烈地挥洒在窗纸上,被雕花船窗分割成一道一道的金色。
终于踏上归程了,远离临沧人的地盘,他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过得可委实是颇为惊心动魄,连自负懒散如他,也都绷紧了神经。
最担心的,便是性子太冲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徒弟。其二,他也疑心这素来都相对平静的江南,近日怎的总有各种动乱。他自己已同临沧军队打了照面不说,就连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的南方复国者们也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且,连日亦发生太多突如其来的怪事让他想不透。
被封印在鸓鸟石雕里的妖王姑湛,他口中提及的皇陵底层,是否与岁笙让阿澈去的是同一个地方?而皇陵底层究竟藏着什么,与阿澈有何关系?又与臻弋族人有何关系?
姑湛非要给阿澈的那块花纹繁缛的古董镜之界石,刻着臻弋二字,莫非是进入皇陵底层的钥匙?
还有那位被逐出剑圣门、叫苏月的前辈,等等……苏月?百里风间蓦地想到了什么。
望川地宫本是月妃陵,月妃苏月是曜合帝渊及的妃子,而鸓鸟石雕又与曜合帝是同一时代的,那么此苏月与彼苏月,又是否是同一个人?如果真的是同一人,剑圣门弟子入宫为妃,那当真是非常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可是一切都只是猜测,他想不出半点眉目。
是了,抛去这些别人的事不说,他肩上莫名其妙被烙上的封印,就足够让他困扰了……
像是一个慢慢滚成雪球的谜团,他试图一层层剥开它看清楚,却猛然其实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雪球之中,以管中窥豹的姿势,还妄想去窥探秘密的核心。
罢了,他也不是自我困扰的人。得过且过,一切等回了迦凰山再做打算。
舒展开不知不觉锁紧的眉头,正欲举起葫芦喝一口,一抬眸就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脸,隔着一层面纱依然可见粉嫩白皙的肌肤,旭日的金色里少女脸上软软的绒毛依稀可见,一双朦胧的桃花眼正端着不怀好意的神情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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