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师父,你的酒不是被我倒完了吗?你怎么还喝?”俨然一个大人模样,背着手微躬着身子,凑到他面前的小脸正气凛然,对自个师父指手画脚起来都像模像样的。
可是一说到酒,百里风间就极力克制住想掐着她的脸将她拎起来的冲动直接丢到海里的冲动。
他还未拿这事兴师问罪,倒是小徒弟先指手画脚起来了。今儿葫芦里的酒是他从酒楼里打的,味道差得不是一截两截,只能勉强入喉。此前在望川地宫里她毫不客气倒掉的酒,那可是世人一坛难求的罗浮春,如今也就只有他的云覃峰后山才埋着十几坛。
当时着实是被小徒弟的不由分说气昏了头,如今回想起来,他才开始心疼了。
他不否认,他嗜酒如命。他甚至将这个当做他颓靡的理由。
景澈见他面色微敛,又不讲话,便眼疾手快地夺了他手中的酒葫芦,洋洋得意地高高举过头顶,道:“师父,酒喝多了脑子都要糊涂了,阿澈就勉为其难帮你倒了吧。”
“你敢?”微眯起眼,慢条斯理的口气之中透着一股凛冽的危险气息。
大凡晓得察言观色的人,都知道若是往日满不正经吊儿郎当的人露出这种神情,便是生气了的前兆。
以为有了先前师徒因为酒的事情闹得极不愉快的前例,景澈这一次不会为所欲为了。可是百里风间又一次低估她了。
说她不知收敛,那当真的是太客观了。
景澈永远都不在这大凡之列中。她我行我素,胆大妄为,自小就没有养成看人脸色的习惯,如今自然也不会。更何况,她认为她做的事不错,她便绝不会动摇。
就是因为喝酒,才让师父喝得没有了斗志,连这天下都不救了。他明明晓得,那么多人在期待着他,在渴望着他的剑为族人而拔,可是他偏偏软硬不吃,只晓得喝酒,只晓得做一个缩头乌龟。
他说是因为他怕死,她才不信。若是真的怕死,他便不会在红尘客栈中孤身迎敌,不会为了她与妖王姑湛斗。他总是一脸醉醺醺满不在乎,可是她晓得,他在乎的东西可多了。
在她眼里,世界被划分得很简单,非黑即白,非爱即恨。她看不到那些蜿蜒曲折的隐情,她只晓得,众生又期待他,他又有这个本事,就应该去救天下。但是他就是喝酒喝得太多,才导致偶尔神志不清。
所以她要帮一把自己的师父。
手伸出窗外,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葫芦里的酒逆着咆哮的海风飘摇洒落在翻腾的海面之上。海风带着腥气灌进舱里,很快便被那股来势汹汹的酒香所覆盖。
然而,百里风间却异常平静而没有神情地注视着她的所作所为,不笑,亦不怒,眼里毫无由来地浮起一层悲悯。
不是对任何人的悲悯,而是对他自己的。
“阿澈啊,”他唤得极其随意,却听起来有股很郑重的意味,不是往日里长辈对小辈的口吻,而像是与一个交往多年的知己促膝谈心,“没有用的。”
不要再拯救他了,没有用的。
他的每一个字眼仿佛都是从酿了百年的酒坛子里捞出来一般,夹带着悲哀扑面而来。酒所带来的麻木已经渗透了他的每一寸骨骼。
一个饮酒之人,非常坚定地承认自己醉了,那他,究竟是醉了没有?
被他脸上如此悲哀的神情摄住,景澈也愣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想让师父不要再喝酒了。可是师父为何是这般神情?
走过去,又像是一只温顺的兔子一样老实蹲到他身边,手肘支在他膝盖上,正好能清楚地看见他所有的神情。
这一张好看而又沧桑的脸,俊朗得像是一把上古神剑。然而神剑的剑鞘却覆满了锈斑,尽是颓靡凄凉。他的不修边幅,他的吊儿郎当,他的满不在乎,他的醉生梦死,其实都是他的掩饰。他所有的雄心和激愤,才华与热枕,都被包裹在剑鞘之中。
都是初心,不曾腐朽。
神剑自己不肯出鞘,世上更无人能拔得出他。
“阿澈只想帮师父,然后师父去救天下。”小小的少女眸里神情灼灼。
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嘴角的笑意惨烈:“可是,阿澈啊,你晓得不晓得,这个天下因为我而多出的血腥,师父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啊。”
似懂非懂地注视着他漆黑的瞳仁,海风苦涩得厉害。